庄严肃穆的武英殿内,烛火在夜风里微微摇晃,将殿内君臣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到近乎凝固的气息。
户部一众官员,上至身着绯色官袍的户部尚书赵勉,下至穿着青色官服的库房大使,一个个垂首敛目,连呼吸都放得极轻,却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瞄御座上面色阴沉如墨的洪武皇帝朱元璋——以及侍立在朱元璋身旁、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的吴王朱允熥。
见到朱元璋这副喜怒难辨的模样,众户部官员心里头第一个念头便是:
糟了!莫不是户部近日办差出了纰漏,或是哪件事触怒了陛下?
可当目光扫到朱允熥时,众人的心又猛地一沉:
难不成是这位吴王殿下在陛下面前告了户部的状,才引得陛下连夜传召他们入宫问话?
毕竟,如今满朝上下谁人不知,这位吴王殿下牙尖嘴利,最是擅长抓住把柄便不放手。
先前更是凭着一番“有理有据”的‘胡搅蛮缠’,
硬生生搅黄了献王朱允炆原定的储君之议!
当日朱允熥在朝堂上舌战群儒、反驳众臣的场景,至今仍历历在目。
户部尚书赵勉虽未亲自参与那场争论,始终保持中立,却也亲眼目睹了全过程,对这位年轻皇孙的“难缠”印象极深;
其余户部官员也大多如此,深知朱允熥绝非易与之辈。
是以,当看到朱允熥也在场时,众人的心跳愈发急促,手心悄悄沁出冷汗,连垂着的头颅都更低了几分。
——不知为何,他们总觉得,只要有吴王朱允熥在的地方,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。
一时间,偌大的武英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“噼啪”声,凝重的气氛几乎要将人压垮。
而人群中的户部员外郎王冲,更是首当其冲。
他一看到朱允熥那抹意味难辨的笑容,心底便本能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,尤其是朱允熥还似有若无地朝他扫了一眼,那眼神轻飘飘的,却让他瞬间酒醒大半,四肢百骸都泛起一阵细微的颤栗。
不会吧……难道吴王真的在那些奏表中发现了什么破绽?
想到此处,王冲的心猛地一紧,原本就忐忑的情绪愈发浓烈,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。
就在满殿官员各怀心事、惶恐不安之际,御座上脸色阴沉的朱元璋终于开口了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按在御案上,开口便是石破天惊的质问:
“诸位掌管户部,皆乃咱大明的肱骨之臣,平日里帮咱掌管天下钱粮、保障百姓饭碗、维系朝廷运转,也算是立下了不少功劳……”
可随即话锋陡然一转,朱元璋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,带着彻骨的寒意:
“然,总有那么些个乱臣贼子、贪官污吏,藏在户部之中作祟,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!竟敢做出让咱恨不得将其剥皮实草的龌龊事来!”
“你们当中,竟有人胆大包天,敢在咱拨给江南的赈灾银子上动手脚!
还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、毫无漏洞,定然不会被人察觉……
简直是欺君罔上、目无王法,罪该万死!”
“砰!”一声沉闷的巨响,朱元璋的手掌重重砸在御案上,案上的奏折与笔墨都被震得微微跳动。
他眼神凶狠如虎狼,死死盯着殿下的户部官员,声音里满是怒火:
“更可笑的是,你们竟还敢把那些动过手脚的奏表交给吴王审阅!
都觉得吴王年纪轻、不懂政务、不辨账目,便可以随意糊弄,将他当成摆设是吗?”
朱元璋忽然冷笑一声,语气里满是嘲讽与赞许交织的复杂意味:
“可你们万万没想到吧?吴王比你们想象的要聪慧、要精明,懂得也比你们多得多!仅仅一日功夫,他便将你们这些贼人留下的诸多漏洞查得水落石出、一清二楚!”
“现在……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?啊!”
最后一个“啊”字,朱元璋几乎是吼出来的,声音穿透殿宇,在众官员耳中炸响,震得不少人耳膜发疼。
“扑通!扑通!”不过瞬息之间,武英殿内便跪倒了一片,官员们纷纷伏在地上,头埋得低低的,脸上满是惶恐之色,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。
户部尚书赵勉更是脸色骤变,原本还算镇定的神情瞬间被慌乱取代,他连忙膝行几步,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解释道:
“陛下!此事臣当真全然不知情!
臣近日以来,一门心思忙着为先太子殿下修建陵寝,精力分散,才对江南赈灾奏表的审阅疏忽大意了……
臣愿担责,请陛下治臣一个御下不严、疏忽职守之罪!”
朱元璋冷冷瞥了赵勉一眼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:
“一个‘御下不严、疏忽职守’,便能将此事糊弄过去吗?
赵勉,你身为户部尚书,虽未直接参与贪腐,可部中出了这等惊天大案,你难辞其咎,罪责不可饶恕!”
赵勉闻言,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,他瞬间匍匐在地,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,声音带着绝望:“臣……知罪!”
此刻他的心中一片冰凉,同时在心里把那些胆大包天的下属骂了个狗血淋头
——这档子事他是真的毫不知情啊!纯粹是被下属坑了!
绝望之余,赵勉心中在怒吼:这破官谁爱做谁做!老子真是受够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!
朱元璋冷哼一声,不再理会伏在地上的赵勉,目光扫过其余跪倒的户部官员,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:“尔等呢?有什么要辩解的吗?”
“今日主动认罪的,咱可以从轻发落,不牵连尔等家属;
可若是今日不主动认罪,等咱查出来是谁做的……呵呵,夷三族!”
“轰隆!”这番话如同一声闷雷,在众人头顶炸响。
跪在地上的官员们只觉得头晕目眩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连身子都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。
人群中的王冲,此刻早已吓得魂不附体,后背的官服被冷汗浸得透湿,紧紧贴在身上。
他怎么能不害怕?因为他就是参与贪腐的人之一!
当初从赈灾款中分得的五千两白银,不仅大大改善了家中境况,前些日子还风风光光纳了一房体态丰腴的小妾,每日下值后便沉浸在温柔乡中,日子过得好不惬意。
可此时此刻,王冲只觉得那五千两银子如同烫手山芋,恨不得当初从未见过——为了这点银子,今日怕是要把小命丢在这里了!
酒早已彻底醒了,王冲的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惊恐与不安。
他反复回想:到底是哪里出了错?那些账目明明做得那般繁杂混乱,怎么会被发现?
不对……陛下刚刚说,是吴王朱允熥发现的?
王冲猛地抬起头,目光死死盯着朱允熥,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。
刚刚被绝望淹没的心思,忽然又活络起来……
朱允熥真的能从那些账目中找出漏洞吗?
王冲的心底满是怀疑。
要知道,那些赈灾奏表数量繁多,账目更是做得眼花缭乱,别说朱允熥这么一个从未接触过政务的少年,即便是他这个在户部摸爬滚打多年的员外郎,也未必能在一日之内理清账目、找出漏洞!
那么……会不会是朱允熥故意谎报漏洞,哄骗了陛下?
越想,王冲便觉得这个猜测越发可信!
朱允熥才十五六岁,再聪慧也只是个孩子,怎么可能有这般通天的本事?
即便他嘴皮子厉害,也不可能“生而知之”,精通户部的账目核算啊!
抱着这最后一丝希望,王冲压下心中的惶恐,悄悄咬破了自己的嘴唇,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他整理了一下紊乱的思绪,组织好语言,决定放手一搏。
王冲深吸一口气,对着御座上的朱元璋拱手行礼,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颤抖:
“陛下,臣……臣有一事不解,事关诸多同僚的性命,也关乎户部的稳定。
臣斗胆恳请陛下允准,让臣将心中的疑虑说出来,以免出现误杀误判的情况!”
此话一出,户部官员中顿时有几人眼神闪烁,瞬间明白了王冲的意图。
——这是想质疑吴王发现的“漏洞”是假的!
他们连忙跟着附和:“陛下,臣等也觉得此事尚有蹊跷,恳请陛下容臣等禀明!”
就连伏在地上的赵勉,也猛地抬起头,眼中闪过一丝光亮。
他也觉得此事太过反常,忍不住看了眼朱允熥,又看向朱元璋,心中暗忖:难不成真的是吴王故意栽赃?
朱允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,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,心中却觉得有些好笑:
果然,临死之前,总要挣扎一番。
不过他也能理解——任何生物在面临死亡威胁时,都会本能地奋力一搏。
只是有些人能凭此反败为胜,有些人却只会因为这徒劳的挣扎,死得更快。
朱元璋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,心中一片冰凉。
他冷冷扫了王冲一眼,忽然嗤笑一声:“咱知道你想问什么。”
“你是不是觉得,吴王年纪轻,定然看不出那些账目中的漏洞,是故意在咱面前撒谎?”
王冲被朱元璋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看得头皮发麻,下意识地低下头,可他知道此刻不能退缩。
他狠狠心,强提一口气,声音比之前坚定了几分:
“陛下,非是臣不信吴王殿下天资聪颖……
实在是此事牵连甚广,关乎数十位同僚的生死,更关乎户部的稳定!
一旦户部动荡,臣担心会动摇大明的国本啊!”
“是以,为了避免错判,不让无辜者受牵连,臣不得不斗胆提出异议……”
说到这里,王冲终于敢抬起头,目光直直地看向朱允熥,一字一句地问道:
“吴王殿下,臣斗胆问一句——您当真从那些江南赈灾奏表中,找出了错漏之处吗?”
他试图用眼神给朱允熥施加压力,想要从朱允熥的表情中找出破绽,印证自己的猜测。
可惜,在满殿官员的注视下,朱允熥依旧面色平静,嘴角的笑意未曾淡去分毫。
他淡淡开口,声音清晰而坚定:“对此,本王只想说——事实强过雄辩!”
话音刚落,朱允熥便拿起放在一旁的奏表与账目记录,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、在王冲瞳孔骤然紧缩的注视下,缓步走到赵勉面前,将手中的纸张递了过去,语气平和地笑道:
“赵尚书,您在户部任职多年,乃是部中老人,对这些账目账册的门道最为熟悉。
今日便劳烦您帮忙看一看,本王这些‘发现’,到底是真的漏洞,还是本王故意扯谎,想要诬陷户部的同僚?”
看着朱允熥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,刚刚升起一丝希望的王冲,心中不由再次一沉,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。
而赵勉先是愣了一下,随即没有立刻去接朱允熥递来的账册,而是下意识地看向御座上的朱元璋,似乎在等待陛下的旨意。
朱元璋靠在御座上,脸上没什么表情,语气带着一丝索然无味的随意:
“看吧,早看早死心。不过,看完之后,你得给咱一个明确的交代——哪些是真,哪些是假。”
王冲听到皇帝这番话,脸色“唰”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,额头与后背的冷汗如同断了线的珠子,不停地往下淌,连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。
赵勉也不敢再犹豫,连忙双手接过朱允熥递来的账册,神色凝重地翻看起来。
当翻到最后一页那张条理清晰、数据分明的表格时,赵勉先是下意识地眼前一亮。
——这表格的形式极为新颖,将原本繁杂混乱的赈灾数据梳理得一目了然,连各项支出、漏洞所在都标注得清清楚楚,比户部常用的账目记录方式便捷多了!
出于户部尚书的职业敏感,赵勉甚至下意识地在心里琢磨起这种表格的用法,觉得若是推广开来,定然能大大提高户部核算账目的效率。
可他很快便反应过来,此刻不是欣赏表格的时候——这关乎户部上下数十人的性命!
赵勉立刻收敛心神,仔细核对起表格上的数据与奏表中的记录。
随着核对的深入,赵勉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,眉头也越皱越紧,原本还算平稳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。
殿内其余的户部官员,见到上司这副表情,一个个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,脸上的惶恐之色愈发浓重。
不会吧……难道这位第一次接触政务的吴王殿下,真的在那些乱七八糟的奏表中找出了漏洞?
其中几个参与过贪腐、做过假账的官员,此刻的状态与王冲如出一辙,冷汗湿透了官服,浑身冰凉,连灵魂都仿佛在颤抖——这下完了,所有的伪装都被拆穿了!
而王冲,此刻早已心如死灰。
他比谁都清楚,只要陛下真的想查,这些账目上的漏洞根本藏不住,从头到尾核对一遍,所有的猫腻都会暴露出来。
这一刻,王冲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,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光:
当初为什么要鬼迷心窍,为了帮朱允炆争夺储君之位,就拿着那些有漏洞的奏表去为难朱允熥?
为什么要狗眼看人低,觉得朱允熥定然看不出漏洞?
真是悔不当初啊!
同时,王冲的心中也对朱允熥的能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。
——仅仅一日时间,就能把堆积如山的赈灾奏表全部看完,还能整理归纳出各项数据,甚至精准地找出其中的漏洞……
这真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能做到的事情吗?
王冲只觉得头皮发麻,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悚感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
忽然,王冲回想起之前的一个细节——早些时候,他曾在心里暗暗比较过朱允熥与朱允炆,总觉得朱允熥更适合做储君,可当时他有种怪怪的感觉没想通……
直到此刻,王冲才彻底明白:
原来从一开始,他就知道朱允熥比朱允炆更优秀,只是被利益和立场蒙蔽了双眼,才一头扎进了献王阵营。
可现在幡然醒悟,已经太晚了。
他不仅彻底得罪了朱允熥,还因为贪腐之事,大概率要丢掉性命。
这一刻,王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,默默等待着最后的判决。
恰在此时,赵勉也终于将朱允熥发现的所有漏洞核对完毕。
他同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,双手捧着账册,再次重重地跪倒在地,额头磕在金砖上,声音带着难以掩饰地颤抖:
“臣……臣失察之罪深重,愧对朝廷,愧对陛下!请陛下责罚!”
赵勉此刻已经不奢求能活下来了,只希望自己主动认罪,能换取陛下的宽恕,保住家人的性命。
他心里清楚,此事他虽未直接参与,可身为户部尚书,部中出了这么大的贪腐案,他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。
其他户部官员见状,也纷纷陷入了绝望之中。
连尚书都认罪了,他们再狡辩也无济于事,只能纷纷伏在地上,开口认罪:“臣等知罪,请陛下责罚!”
没办法,老大都已经认了,他们再硬撑也没用。
更何况陛下早就说了,主动认罪可以不牵连家人,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。
那些真正参与了贪腐的官员,更是不敢有丝毫犹豫,连忙主动坦白自己的罪行,生怕晚了一步,就落得个“夷三族”的下场。
王冲自然也在其中。当他亲口说出“臣贪墨赈灾银五千两”时,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,整个人如同丧考妣一般,垂着头,双眼黯淡无光,没有一丝神采。
最后,王冲缓缓抬起头,看向朱允熥,眼神复杂到了极点——有不甘,有服气,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仇恨。
也正因这份复杂的情绪,王冲到最后,也没有将自己与黄子澄、齐泰、朱允炆、吕氏等人的密谋说出来。
即便身处绝境,王冲也没有彻底失去理智。
他心里清楚,若是把那些人供出来,以陛下的雷霆手段,不仅他自己会死得更惨,他的家人也定然会被牵连,死无葬身之地;
可若是他守口如瓶,吕氏念在他“忠心耿耿”的份上,或许还会帮着照顾他的家人。
是以,当朱允熥的目光扫过来时,王冲的嘴唇动了动,无声地说了一句话……
可即便没有声音,朱允熥也看懂了他的唇语:
吴王殿下,这一次你赢了,但你也别太得意,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等着你!
其他人或许没有察觉王冲的小动作,可朱允熥却看得清清楚楚。
他忍不住摇了摇头,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,也用唇语回了一句:
我从来没将你当成对手,此局从一开始,便注定你必输无疑——你,还不配当我的对手!
王冲瞬间读懂了这句话的含义,顿时目眦欲裂,心中如同被烈火焚烧一般,疯狂嘶吼:欺人太甚!这简直是杀人诛心!
可朱允熥却没再看他一眼,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。
当最后一个户部官员坦白完自己的罪行后,朱元璋面无表情地开口,声音冷得像冰:“蒋寰!”
“臣在!”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殿外闪出,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蒋寰。
他身着飞鱼服,腰佩绣春刀,单膝跪地,声音恭敬而沉稳。
朱元璋挥了挥手,语气中带着一丝兴致缺缺的冷漠:
“将这些人全部逮捕入狱,逐一审问定罪,最后将案情与处置结果公布天下,以儆效尤!”
“臣领命!”蒋寰应了一声,随即起身,对着殿外挥了挥手。
一群身穿飞鱼服、腰悬绣春刀的锦衣卫立刻涌入殿内,动作麻利地将跪在地上的户部官员一一押了起来,连户部尚书赵勉也未能幸免,被戴上了手铐脚镣。
没一会儿,整个武英殿内便再次恢复了寂静,只剩下朱元璋与朱允熥祖孙二人,默然相对。
又过了片刻,朱元璋见朱允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,忍不住没好气地开口:
“怎么?这就心软了?觉得咱处置得太重了?”
朱允熥摸了摸鼻子,有些不好意思的嘀咕道:
“孙儿不是心软,只是觉得……只需诛杀那些直接犯案的官员即可,其余人等,给个降级、罚俸之类的处分警告一下就好,没必要一杆子打死,把户部的人都抓起来。”
“您看啊,王冲虽然是贪官,可他方才说的那句话也有几分道理——一下子抓了户部这么多人,户部肯定会乱套。
而户部管着朝廷的钱粮,一旦出了乱子,怕是会影响国朝的稳定啊!”
朱元璋看着朱允熥,忽然叹了口气,语气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沧桑:
“你很聪慧,脑子也活络,可还是太年轻,不懂朝堂的权衡之道。”
“啊?”朱允熥愣了一下,有些没明白朱元璋的意思。
朱元璋语气幽幽地解释道:“赵勉自然不能死——咱大明如今熟悉户部繁杂流程、能镇住局面的官员本就不多,他要是死了,咱上哪儿找合适的人来接手户部?”
“可这次的事,他确实有推脱不掉的责任,咱必须好好敲打敲打他,让他记住这次的教训,以后不敢再疏忽大意,犯这种失察之罪。”
说着,朱元璋忽然话锋一转,看向朱允熥,眼神中带着一丝深意:
“再者,你素来缺些文官重臣的支持,这次咱便给你一个机会——拉拢一位六部之首的机会!”
“啊?”朱允熥先是一愣,随即反应过来,脸上瞬间露出惊喜之色。
他本来就觉得赵勉是中立派,是值得拉拢的对象,却没想到皇爷爷会主动提出帮他!
朱元璋见他这副喜形于色的模样,忍不住好笑地摇了摇头:
“别在这儿装惊讶了,你心里想什么,咱还能不知道?
本来咱没打算成全你,可今天你表现不错,替咱破获了这么大一个贪腐案,也算是立了功——这便算是咱给你的奖励。”
“明日早朝,你便当着其余五部官员的面,上奏替赵勉求情,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。
到时候咱会顺势答应你,把他放出来……至于后续怎么拉拢他,让他真心实意地帮你,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!”
朱允熥大喜过望,连忙快步走到朱元璋身后,伸出手轻轻给朱元璋捶着肩膀,脸上满是笑容,语气也变得格外殷勤:
“皇爷爷您对孙儿真是太好了!当然,这也多亏了孙儿自己争气,没让您失望!哈哈哈!”
爽朗的笑声在空旷的武英殿内回荡,将之前冷冽肃杀的气氛彻底驱散。
朱元璋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哭笑不得,伸出手指了指朱允熥,却也没再说什么训斥的话。
其实,朱元璋今日之所以这么大方,愿意把赵勉这个“六部之首”送给朱允熥,不仅仅是因为朱允熥破了案。
更重要的是,朱允熥今日的表现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——既有发现问题的敏锐洞察力,又有解决问题的务实思路,更懂得“以民为本”的道理。
这种“合格继承人”的潜质,让朱元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喜。
也正因这份惊喜,他才破天荒地主动帮朱允熥铺路。
——否则,以朱允熥如今的处境,想要拉拢赵勉这等老臣,恐怕没那么容易。
……
这一夜,对于京城的各级官员、勋贵与士绅来说,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。
没办法,“户部上下被一锅端”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,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。
这么大的案子,牵扯了这么多官员,谁还能睡得安稳?
一时间,京城里各种猜测、议论声四起,官员们有的惶恐不安,有的幸灾乐祸,有的则在暗中观察局势,反应各异。
东宫寝殿内,吕氏坐在梳妆台前,手中的玉梳停在发间,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,眼底满是思索与不安。
——她不知道王冲会不会把自己供出来,若是王冲招了,她和允炆这么多年的谋划,就全完了。
齐泰与黄子澄的府邸中,二人也是坐立难安,辗转反侧。
他们清楚地记得,王冲就是在与他们喝酒的途中被锦衣卫带走的,若是王冲把他们供出来,后果不堪设想。
朱允炆更是一夜无眠,躺在床上翻来覆去,心中满是焦虑。
他不知道这场风波会不会波及自己,更不知道,失去了户部这条线的支持,他以后的储君之路,该怎么走。
而此时燕王府内,朱棣与徐妙云坐在书房中,手中捧着宫中太监传来的密信。
二人对视一眼,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惊讶与凝重。
他们怎么也没想到,掀起这场惊天大案的,竟然是他们那位看似年轻、却早已展露锋芒的侄子——吴王朱允熥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