氤氲的药浴房内，水汽模糊了彼此的视线。
宋莳安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道狰狞的旧疤上。
“侧妃肩上这旧伤，瞧着有些年头了。形状倒是特别，不知是在何处不慎留下的，若是养护不当留下痕迹，我倒是知道几个淡化疤痕的古方。”
江姒擦拭手臂的动作骤然停顿。
尽管水汽弥漫，宋莳安仍清晰地看到，在她转回身之前，那侧影透出一股僵硬的警惕。
当她完全转过身面对宋莳安时，脸上已然挂上了那副柔弱无助的表情，眼眶还微微泛红。
“劳姐姐挂心了，都是些陈年旧事，不提也罢。”
“不过是小时候顽皮，不小心从假山上摔下来，被树枝刮了一下，留了疤，丑得很，平白惹姐姐笑话了。”她下意识地抬手，用浴袍的襟口将那伤疤重新掩得严严实实。
然而就在她抬眼的瞬间，宋莳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情绪。
那不是悲伤，不是羞涩，而是滔天的狠戾怨恨。
虽然极快地被掩饰下去，却无比真实地落在了宋莳安眼中。
她在恨她。
宋莳安心中疑窦更深，面上却不露分毫：“原来如此。看来当时伤得不轻，寻常树枝恐怕难有这般力道。侧妃日后还需多加小心才是。”
“谢姐姐提醒，妹妹以后会当心的。”她似乎不愿再多谈这个话题，将身体往水里沉了沉。
“这水好像有些凉了，姐姐若不觉尽兴，可再多泡一会儿，妹妹有些头晕，想先起身了。”
两人各自起身，擦干身体，换上干净衣物，再无多话。
那药浴的药性似乎过于刚猛，宋莳安只觉得浑身燥热未消，头却隐隐发沉，脚步也有些不似往常沉稳。
她不愿以这副略显虚浮失态的模样穿过主院回廊，被沿途的仆役侍卫看了去，失了王妃仪态。
见江姒已在侍女簇拥下离去，她便择了条记忆中似乎能绕回海棠苑的近路小径。
夜色浓重，月光被高墙和茂密的树木切割得支离破碎，落在青石板上只剩下零星暗淡的光斑。
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她的脚步声和偶尔的风声。
她凭着模糊的印象七拐八绕，却发现周围的景物越来越陌生，高墙仿佛尽头。
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，她不得不停下脚步，扶住冰冷的墙壁稍作喘息。就在这时，前方隐约传来了压低的说话声。
在这僻静无人之处，深更半夜，谁会在此密谈？
宋莳安立刻屏住呼吸，压下身体的不适，悄无声息地循着声音来源，在假山的阴影遮掩，缓缓靠近。
“主上，北盛来的最新密讯，陛下旧疾复发，咳血之症愈发沉重，朝中几位皇子动作频频，陛下连下三道金令，命您务必尽快返回，迟则生变。”
沈聿声音沉冷：“父皇……太医怎么说？”
无疾：“太医署束手无策，只言需静养，但形势不等人。凤后娘娘暗中传讯，字字泣血，言道‘凰巢将倾，雏凤何归’，娘娘她在宫中日夜忧惧，独木难支，盼您如大旱望云霓。”
“本王知道，但此刻抽身，大魏这边前期谋划尽数付诸东流，沈赫、沈骄皆非易与之辈，父皇那里……”
“主上，北盛才是根啊，大魏之事固然重要，可若根基动摇，一切皆休。”
“凤后娘娘嘱您，无论如何，务必以自身安危为重，速速决断。护送路线和接应人手已安排妥当，只待您一声令下。”
……
宋莳安听得慌了神。
北盛？父皇？凤后？
沈聿他竟然是敌国北盛的皇子？！
潜伏于大魏王府？
这简直是滔天之秘！
极度的震惊让她下意识地向后一退，脚跟不慎碰到了一丛茂密的凤尾竹。
假山后的对话声戛然而止。
“谁在那里？！”
宋莳安吓得魂飞魄散，转身就想沿着来路逃跑。
可她刚跑出两步，只觉身后一道凌厉的劲风袭来，下一秒，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大手猛地扼住了她纤细的后颈，将她狠狠地掼在冰冷的假山石壁上。
“呃！”剧烈的撞击和窒息感让她痛呼出声。
沈聿逼近她，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杀机。
“是你？”
宋莳安惊恐地看着他，拼命挣扎，却撼动不了分毫。
沈聿的手指缓缓收紧，掐着她的脖子将她一点点提离地面。
缺氧的痛苦让她面色开始发紫，双脚无力地蹬踢。
“你听到多少？”
他不等她回答，便自顾自地下了判决，“不管多少，你都该死。”
“你知道的太多了。”
那声音将宋莳安彻底拖入了深渊。
沈聿的手指收紧，宋莳安肺部空气被急速抽离，眼前开始发黑。
“……杀我……易如反掌，但…大魏……边关……七十二烽燧堡，最新布防图……及……半月后……换防密令……我有办法偷来……”
沈聿的手臂几不可查地一震，扼紧的力道下意识松了半分，让她得以吸入一丝宝贵的空气。
“继续说。若有半字虚言，你会死得更痛苦。”
宋莳安剧烈咳嗽：“咳……你…强闯边境……九死一生……即便成功……北盛……早已……改天换日了。”
“……我能助你……三日内……悄无声息……越过天险！否则……咳……你赶回去也只能……给你父皇…收尸。”
沈聿眼神剧烈闪烁，显然被“布防图”和“三日”击中软肋。
“布防图乃大魏绝密，你如何得来，凭何取信于我？”
“信不信……由你，但你以为……你的身份……无人知晓？江姒她当真……可靠吗？！”
沈聿钳制她的手又松了一分：“你想说什么？”
“她肩上……那道旧疤，从何而来，王爷就……从未怀疑过？一个…青楼女子……怎会……身负那般……奇特伤痕？留着我……我能帮你…查清她背后……究竟……是谁！”
沈聿沉默片刻：“就算如此，我如何信你不会转头就将我的身份卖给别人？”
“因为我们……可以做一笔交易！我以西周……残存的所有力量……及药神谷……嫡传身份起誓！助你……安然返回……北盛，助你登上帝位！事成之后，你只需放我……与我弟弟……自由离去。”
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，用尽最后气力发出威胁：“若你……现在杀我，我保证……你身份之秘……明日，便会以你绝对不想……看到的…方式，传遍大魏朝堂！玉石……俱焚！”
时间仿佛凝固，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交错。
良久，他掐着她脖颈的手，终于一点点地松开了。
“好。宋莳安，本王就信你这一次。记住你的誓言。若你有半分异动，或欺瞒于本王。”他未说完的话里，充满了未尽的威胁。
宋莳安瘫软在地，捂住脖颈剧烈地咳嗽喘息，浑身都在颤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