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房内，炭火将空气烤得有些燥热。
沈聿处理完最后一份公文，抬眼看着安静坐在下首的宋莳安，指尖敲了敲桌面。
“布防图的事，你做得不错。后续事宜，无疾会与你对接。”
“说吧，你想要什么赏赐，金银田庄，或是为你西周故土争取些便利，本王都可以考虑。”
很奇怪，明明是夫妻，说的话却像是在办公事。
宋莳安抬起头，目光平静地回视他，烛光在她眼底投下浅浅的光晕。
“王爷觉得，臣妾做这一切，是为了赏赐？”
她不过是为了活命。
沈聿挑眉，身体微微后靠。
“不然呢？人为财死，鸟为食亡。你我之间，除了交易，难道还有别的情分可言？”
他话里带着惯有的嘲讽，“不必故作清高，想要什么，直说便是。”
宋莳安轻轻摇头，声音清晰而坚定：“臣妾不要金银田庄，也不要王爷为西周做什么。臣妾只求一件事，自由。”
她想要离开大魏，回到西周。
她的弟弟还在等着她。
她的心上人……也在等着她。
沈聿明显愣了一下，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词，随即嗤笑。
“你现在是定北王妃，锦衣玉食，地位尊崇，无数人求之不得，你跟我谈自由？”
沈聿无法理解：“宋莳安，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，还是觉得本王给你的不够多？”
“王爷难道忘了，我这个王妃之位是怎么来的，不过是一场交易，一个抵押品罢了。”
她目光扫过书房内悬挂的舆图，语气平稳却带着穿透力，“王爷与江侧妃情投意合，鹣鲽情深，臣妾日日看在眼里。世间有情之人难得，臣妾虽出身王室，却也读过几句圣贤书，知道‘君子成人之美’的道理。我不愿，也不屑，去做那横亘在别人中间的绊脚石，徒惹人厌弃。”
沈聿从未这样想过。
他的眉头蹙紧，眼神变得复杂，语气沉了几分：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，王府从未短过你吃穿用度，正妃该有的体面，本王也给了你。”
宋莳安：“王爷给的体面，是指大婚之夜走侧门，是指洞房里那根蜡烛？”
她不等沈聿回答，便继续道，声音里听不出怨怼，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。
“臣妾的弟弟莳以，年少继位，西周经此一役，元气大伤，内外皆不安宁。我之所以答应和亲，战败屈辱是其一，其二……也是因为王爷您。”
她直视着沈聿，目光清亮：“因为您是大魏权柄最盛的定北王，军功赫赫，手握重兵。缔结婚盟，至少能换来您暂时的按兵不动，能为莳以争取一点喘息之机，让他有机会站稳脚跟。这是我作为西周公主，最后能为他做的事。”
她顿了顿，声音低了一些。
“至于王爷您当初执意求娶……究竟是因为看中西周这块砧板上的肉，还是真的相信了那西周皇室处子之血可解百毒的无稽传言，不得已而为之……臣妾如今，也不想再深究，更不愿再提了。”
沈聿被她这番话彻底噎住。
他没想到她如此通透，更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将所有不堪摊开在他面前。
沈聿懒洋洋靠在椅背，“你都知道，谁告诉你的？”
“王爷觉得，这等荒唐又关乎性命的事，能彻底瞒住所有人吗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。王爷，过往种种，臣妾可以既往不咎。我们之间的合作可以继续，您需要我做什么，在我能力范围内，我会尽力。而我想要的回报，从头至尾，都只有一个——”
她一字一句：“待时机成熟，王爷大业得成之日，请赐我一纸和离书，放我回家。回西周，回到我弟弟身边去。这就是我想要的，自由。”
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，只有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。
沈聿看着她，发现这个看似柔顺的亡国公主，骨子里竟藏着如此剔透又决绝的灵魂。
她不要荣华，不要恩宠，甚至不要一个王妃的尊位，她只要离开。
赏赐是一份和离书？
沈聿沉默了许久，目光复杂地在她脸上盘旋。
他从一开始就打算跟她早早和离，如今从她嘴里说出来，感觉又不是一个意思，哪里怪怪的。
最终，他缓缓开口，声音听不出情绪。
“回家？西周如今那般光景，回去又有何益？留在王府，锦衣玉食，岂不更好？”
宋莳安淡然一笑：“金丝雀的笼子再华美，终究是笼子。王爷，臣妾想要的，是能自己飞翔的天空，哪怕那片天空如今布满阴霾。那是我的家，我的责任所在。”
沈聿再次沉默，良久，才道：“好。本王……记下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