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院书房内,炭火烧得噼啪作响,沈聿面色冷硬地翻着一本兵书,无疾像影子一样立在下方。
无疾犹豫了一下,还是开口:“主子,海棠苑那边王妃娘娘近日似乎安分了些,只是按部就班去兵部点卯,并未有其他动作。您看下一步该如何。”
沈聿头也不抬,声音没什么温度:“安分?她那日是运气好,撞上的是你我去查那条废道。若真是敌方探子,她有几条命够死。”
他冷哼一声,“听见那般机密,岂是轻轻松松就能揭过的。”
“那主子您的意思是?”
沈聿将书册重重一合。
“找个由头,让她去祠堂跪着清醒清醒。就说是本王说的,御下不严,纵容婢女窥探前院,冲撞了贵人。让她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是规矩,什么是该听的,什么是不该听的。”
无疾愣了一下,迟疑道:“主子,罚跪祠堂这是否重了些,眼下天寒地冻,祠堂那边阴冷得能冻掉骨头儿且,您之前不是答应。”
无疾纳闷,王爷这火气来得有点怪,不像全为那晚的事。
“无疾,你话太多了。本王做事,需要向你解释?”
他顿了顿,语气稍缓,却更显冰冷,“让她吃点苦头,她才能更清楚地记住,谁的刀悬在她脖子上,她该靠着谁才能活。免得她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,以为能拿捏住本王。”
得敲打敲打她,让她知道怕,知道谁才是主宰,合作才能更听话。
无疾立刻低头:“属下失言。属下这就去传话。”
无疾带着命令来到海棠苑时,宋莳安正准备歇下。
“王妃娘娘,王爷有令。您院中婢女日前行为不检,冲撞前院,此乃您御下不严之过。王爷命您即刻前往祠堂罚跪思过,未有明令,不得起身。”
椿花立刻急了。
前几日王妃脖子全是淤青,回来那日发了高烧,这还么没有完全康复,王爷又要责罚王妃。
“无疾大人,这天都黑透了,祠堂那么冷,我们娘娘的身体怕是受不住。”
宋莳安岂会不知沈聿的想法。
无非是怕她蹬鼻子上脸。
她抬手止住椿花,面色平静地看着无疾:“王爷的命令,臣妾领受。敢问无疾大人,王爷可说了要跪多久?”
无疾避开她的目光:“王爷未曾明示。娘娘请吧。”
宋莳安没再多问一句,起身便跟着无疾往外走。
椿花想给她披件厚斗篷,被无疾一个眼神制止。
王府祠堂一年四季都透着一股阴森森的寒气,更何况是深冬夜晚。
冰冷的石板地像冰块,寒气顺着膝盖直往骨头里钻。
四周烛火摇曳,映照着层层牌位,更添几分寂寥可怖。
宋莳安笔直地跪着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消息很快传到梨花苑。
江姒正窝在暖阁里抱着手炉吃银耳羹,闻言顿时笑逐颜开。
“王爷到底还是疼我的,就知道他厌弃那女人,去,告诉库房的钱婆子,海棠苑这个月的炭火和冬衣,好好给她们备上。”
“就用最次的那种,去年马房剩下的那些湿炭霉棉,不是正好没处扔吗?”
丫鬟有些害怕:“娘娘,这会不会太明显了?”
江姒柳眉倒竖,她最讨厌有人质疑她。
反手就将燕窝甩出去。
“怕什么,王爷都厌弃她了,我这是帮王爷省俭,再说,她一个戴罪之身,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,快去!”
于是,当椿花好不容易等到天亮,想去求情甚至想偷偷送点吃的用的去祠堂时,却发现库房送来的份例简直不堪入目。
几块黑乎乎湿漉漉根本点不着的烂木头,还有两件散发着霉味,棉花都结块的破旧棉衣。
椿花气得浑身发抖,抱着那堆破烂冲回院子。
“娘娘,您看看,她们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,这炭怎么烧,这衣服怎么穿,王爷刚罚了您,她们就敢这样。
宋莳安裹着一条旧毯子,捧着热水慢慢啜饮,目光扫过那些东西。
“她也就这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了。”
椿花:“娘娘,这都什么时候了,您还这么不在意。”
宋莳安放下杯子,语气平静无波:“她也就敢在这些针头线脑上做文章,克扣些炭火衣裳,恶心恶心人。真让她做点什么,她也没那个胆子。”
“可是娘娘,天这么冷,没有炭火实在难熬,您的身子会生病的。”
“饿不死,也冻不死。之前让你们做的熏香饼还有吗,点上也能驱驱寒。棉衣拆了,棉花晒晒挑挑,掺上干草絮,好歹能挡风。”
祠堂里阴冷得像冰窖,寒气从石板地钻进膝盖,一路冻到骨头缝里。
宋莳安跪得笔直,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,只有偶尔细微的颤抖泄露了身体的极度寒冷。
四周死寂,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。
靠近西北角的窗户那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响,像是有人在外面捣鼓着什么。
宋莳安猛地抬起头,警惕地看向声音来源。
这个时辰,谁会来祠堂还鬼鬼祟祟的。
只见那扇原本关得严严实实的高窗,竟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,冷风立刻嗖地灌了进来,吹得近处的烛火一阵乱晃。
一条腿试探着伸了进来,小腿上套着做工精致的鹿皮小靴,上面还用彩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花纹。
那条腿在空中胡乱蹬了几下,似乎想找个着力点,却踩空了,引得窗外传来一声惊呼。
窗外,极小极模糊的声音:“哎呀……这么高……”
很快另一条腿也跨了进来。
一个穿着石榴红缂丝棉裙、外罩银鼠皮坎肩的身影,扭动着腰肢,艰难地从那并不宽敞的窗户缝里往里挤。
她几乎是半爬半摔地,终于让上半身也进来了,双手死死扒着窗沿,乌黑的发髻都有些散乱了。
她猛地一用力,整个人终于脱离了窗户的束缚,“噗通”一声轻响,双脚落在了祠堂内的地上。
她背对着宋莳安,先是长长舒了一口气,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,然后下意识地拍打着裙子上可能沾到的灰尘。
她转过身,正准备打量祠堂内部,却猛地对上了宋莳安的目光。
小姑娘瞬间僵在原地,眼睛瞪得溜圆:“啊……你……你你……”
她吓得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,一动不敢动。
“完了完了完了,怎么这里还有人,还是跪着的……”
宋莳安也微微怔住了。
眼前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,面容娇俏,带着未脱的稚气,虽然翻窗的举动狼狈,但那身衣裳料子和首饰,绝非普通人家能用得起,分明是极有身份的贵族小姐。
两人一个跪着,一个站着,在阴森森的祠堂里大眼瞪小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