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沉，寒风刮过院中枯枝，发出呜呜的声响。
海棠苑内只点了一盏孤灯，宋莳安正对着一本摊开的乐谱怔怔出神，指尖在桌面上轻敲节拍。
房门被轻轻推开，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，沈聿披着一身夜色走了进来，玄色大氅上还沾着未拍尽的雪粒。
他径直走到桌前，将一封密封的信函放在桌上，推到她面前。
沈聿：“看看这个。”
宋莳安抬起眼，看了看他，又垂下视线，拆开信函。
里面详细记录了四皇子沈骄未来几日的行程，其中多次提到了“醉月楼”这个名字。
信末还附了一幅小巧的机括匣子图样，旁边标注着：需五钥合一，方可开启。
其一在贵妃处，现已转交其子沈骄贴身携带，形似赤金蟠龙佩，平日悬于腰间，然沈骄纵情声色，常醉不省人事，需近身细查方可确认。
宋莳安放下信纸，眉头微蹙：“王爷是想让我去醉月楼，接近四皇子，找机会查验那枚钥匙？”
沈聿颔首：“那是目前最可能找到钥匙的地方。沈骄嗜酒如命，尤其醉后，防备最低。但他身边护卫不少，寻常人难以近身。”
“王爷让我学歌舞，是想让我以舞姬的身份混进去？”
她的语气听不出情绪。
沈聿：“醉月楼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，也是消息最杂的地方。三日后，那里会有一场新选花魁的私宴，沈骄必定会去。本王会安排你顶替其中一名献艺的舞姬。那是你能最近距离接触他的机会。”
宋莳安沉默片刻。
“王爷安排得如此周详，想必那顶替的人选，也已打点妥当了吧？”
他倒是算计得清楚，连如何把她送进那种地方都想好了。
沈聿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细微讽刺：“自然。你只需学好你的舞，届时听从安排即可。记住，你的目标是确认钥匙是否在他身上，具体样式、悬挂方式，务必看清记牢。切勿打草惊蛇。”
宋莳安目光重新落回那封信上“纵情声色”、“常醉不省人事”那几个字上。
“王爷就如此确信，我会答应？潜入青楼，接近一个酗酒的皇子，这其中风险，王爷想必比谁都清楚。”
“这是最快的方法。你想要自由，总得拿出相应的代价和诚意。还是说，你怕了？”
宋莳安迎上他的目光，忽然极淡地笑了一下。
“比起一辈子困在这四方天地里，做一件无人在意的摆设，醉月楼似乎也没那么可怕。”
她收起那封信，“歌舞我会尽快学会。王爷若无其他吩咐，臣妾便不送了，明日还需早起练功。”
她心下冷哂，他倒是会用人，将她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都榨取得干干净净。
青楼也好，皇子也罢，于她而言，不过是另一处需要周旋的战场，与这吃人的王府并无本质区别。
既然这是他划下的道，她走便是了。
沈聿似乎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干脆，甚至带着点迫不及待。
他盯着她看了片刻，最终只是道：“很好。三日后，无疾会来接你。”
却并未立刻转身离开，他的目光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绊住了，沉沉地落在宋莳安身上。
灯火勾勒出她侧身的轮廓，尤其是那截纤细的腰肢，在素色衣裙的包裹下，更显得不盈一握，仿佛用力一些就会折断。
沈聿的视线在她腰间停留了片刻，几乎是下意识地，在心里默默丈量了一下。
两个手掌，或许就能轻易地合拢握住。
她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瘦，从嫁进王府那天起，就像一株缺乏光照雨露的植物，带着一种脆弱的坚韧。
沈聿鬼使神差地，忽然开口：“你在西周是不是一直过得不太好？”
宋莳安正想着醉月楼的事，闻言微微一怔，抬起头，眼里带着一丝没反应过来的茫然
“什么？王爷方才说什么？”
“我方才没听清。”
她真的没听清，没骗他。
宋莳安的问话像一盆冷水，瞬间浇醒了沈聿。
沈聿猛地回过神，被自己方才那片刻的失态和多余的好奇心冒犯到了，脸色迅速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和疏离。
他移开目光。
“没什么，只是提醒你，沈骄那小子，口味俗得很，向来不喜欢身上没二两肉干瘪瘪的女子。”
“你这副样子，怕是难以引他上钩。”他上下扫了她一眼。
“从明天起，好好吃饭，长点肉，别到时候误了事。”
说完，他像是多待一刻都嫌碍眼，猛地转身，玄色大氅带起一阵冷风，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，房门在他身后被甩得微微作响。
宋莳安被他莫名其妙结束的对话弄得愣在原地，好一会儿没动弹。
他先是盯着她看，又问些奇怪的问题，转眼又毫不客气地贬损她的身材，最后甩下一句“长点肉的命令就走人。
他到底哪根筋不对。
宋莳安下意识地低下头，双手轻轻环抱住自己，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。
是很瘦没错。
西周是大漠，食物多为清淡，宋莳安也不大喜欢吃油腻的东西。
自从父皇死后，朝堂还有很多反对宋莳以的大臣，她吃的饭很少，尤其是在西周最后那段时间和嫁过来之后，忧思惊惧，确实比以前清减了不少。
但是……
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，微微侧身，该有肉的地方，明明也是有的啊？
虽然不算丰腴，但线条起伏匀称，绝非他口中那般干瘪不堪入目。
他这是什么眼神。
还是说在他眼里，只8有江姒那种珠圆玉润的才叫有肉。
这个念头一闪而过，随即又被她压了下去。
他怎么看，与她何干。
瘦也好，胖也罢，不过都是为了达成目的需要调整的工具状态而已。
只是被他那样毫不客气地指点评论，心里终究还是有点别扭和恼意。
“有病。”
宋莳安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拉回那封信和醉月楼三个字上。
“这沈聿竟和我想到一处去了。”
都想到第一个要解决的人，是当今宠冠六宫的贵妃之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