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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  江姒独自坐在梳妆台前,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长发,镜中的眉眼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郁色和委屈。

房门被轻轻推开,沈聿走了进来,挥手屏退了侍立的丫鬟。

他走到她身后,透过铜镜看着她闷闷不乐的脸,无声地叹了口气,俯身从后面轻轻环抱住她,线条冷硬的下巴自然地搁在她单薄的肩膀上。

沈聿声音比平日柔和了些:“怎么了?”

他透过镜子看着依偎的两人:“听说晚膳没用几口,一个人在这儿生闷气?谁又惹我的姒儿不高兴了?”

江姒身体微微一僵,随即软化下来,依赖地向后靠进他怀里,侧过脸想看他。

这一侧首,她的唇瓣不经意地轻轻擦过他的脸颊,距离极近,呼吸可闻。

那是一个似吻非吻一触即分的微妙触碰,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撒娇的意味。

江姒眼圈立刻红了,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:“还能有谁……还不是那个茯公主……我今日特意让厨房做了她爱吃的乳酥,她倒好,眼里只有她那个新嫂嫂,连正眼都不给我一个……我…我就那么惹人厌吗?”

她说着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。

沈聿蹙眉,用指腹略显笨拙地替她擦泪:“就为这个?”

“茯儿年纪小,孩子心性,喜欢谁讨厌谁都是直来直去,你跟她计较什么?再说,宋莳安她……”

他顿了一下,似乎在想合适的词,“她毕竟是正妃,茯儿与她亲近些,也算合乎礼数。”

江姒转过头,泪眼婆娑地看着他:“王爷,您也觉得我不懂礼数吗?”

“是,我出身是低微,比不上她们金尊玉贵,可我对您的心是真的啊,公主她……她分明就是看不起我的出身,觉得我脏,不配跟她同桌吃饭,不配接受她的好……”

她越说越伤心,抽泣得肩膀都在抖。

沈聿将她搂得更紧些。

“胡说,谁敢看不起你?在本王心里,你就是最好的。”

沈聿这辈子也就哄过江姒了。

“茯儿只是被惯坏了,性子单纯,未必有那些心思。乖,别哭了,为这点小事气坏身子不值当。明日我让人给你送些新到的东珠来,串条新链子,好不好?”

江姒依偎在他怀里,小声啜泣:“我不要东珠……我只要王爷心里永远只有姒儿一个……王爷,您会不会有一天也嫌我出身不好,不要我了?”

沈聿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。

“又說傻话。本王若在意那些,当初就不会带你回来。安心做你的侧妃,谁也越不过你去。”

而此时,宋莳安恰好行至窗外,她本是来回禀兵部档案库的一些琐事,听到屋内隐约的软语温存,脚步顿在原地。

透过未完全合拢的窗缝,她看到了那相拥的身影和亲密无间的姿态。

她沉默地站在原地看了片刻,眼神平静无波,然后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,没有惊动任何人。

走在冰冷的回廊上,方才那刺眼的一幕却勾起了深埋心底的记忆。

曾几何时,也有一个少年,喜欢从身后这样抱住她,下巴搁在她颈窝,笑着嗅她发间的清香,在她耳边说着笨拙又真挚的情话。

谢修言……那个名字,轻轻扎了一下心脏早已结痂的角落。

他现在怎么样了,在西周那片故土上,是否一切安好,是否还记得那个曾与他许下诺言的女子。

她知道想这些毫无意义。

故国已远,故人已散。

她选择了这条路,就没有回头的资格。

那点微不足道的少女情愫,早在国破家亡被迫披上嫁衣的那一刻,就该彻底埋葬了。

她加快脚步,将身后的暖光软语和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涟漪,一同抛却在冰冷的夜风里。

海棠苑角落的小池塘结了层薄冰,枯荷残梗斜插着。

宋莳安独自坐在池边的石凳上,望着冰面下模糊游动的几尾红鲤出神,指尖冰凉也浑然不觉。

无疾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,停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。

“王妃娘娘。”

宋莳安没有回头,只是嗯了一声。

“王爷让属下来回话。您提的事,王爷应下了。待王爷大事已成,必会履行承诺,予您自由。眼下,还需娘娘尽力取得那物。”

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王爷还吩咐,请娘娘近日闲暇时,寻个可靠的教习,好生研习歌舞技艺。四皇子沈骄尤好此道,或有用处。”

宋莳安缓缓转过头,目光落在无疾没什么表情的脸上。

“王爷既应了这等大事,为何不亲自来与我说,派你来传话,是觉得此事无关紧要嘛,还是觉得没必要亲自来说。”

她声音平淡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诘问。

无疾沉默了一下,避开了她的目光,声音依旧平板无波。

“王爷此刻正忙着。吩咐属下一样。”

忙着

宋莳安几乎能立刻勾勒出那幅画面,定然又是在梨花苑,陪着那位受了委屈需要精心安抚的江侧妃吧。

或许正温言软语地哄着,或许允诺着新的珠宝华服,就像那晚她在窗外不经意窥见的那样。

他当然没空亲自来跟她这个合作者敲定关乎她未来自由的条款。

在他心里,安抚那位娇柔的侧妃,远比与她这个名义上的王妃谈正事要紧得多。

她心下掠过讥嘲,极小,很快便平息了。

她早该清楚的,在他眼中,她从来都只是一件有用的工具,而非需要顾及情绪或给予尊重的人。

工具嘛,用的时候拿出来就好,何必浪费心力亲自安抚交代。

倒是她竟还会问出这样的问题,显得有些可笑了。

宋莳安收回目光,重新看向那池死水,语气听不出喜怒。

“知道了。东西我会尽快到手。歌舞我也会学。若无其他事,你可以回去了。”

无疾似乎还想说什么,但看她一副送客的疏离姿态,最终只是拱了拱手:“属下告退。王爷晚些时候或许会过来。”

宋莳安没有再回应。

无疾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院门处。

四周又恢复了寂静,只有冷风吹过枯枝的细微声响。

她看着冰面上自己模糊冰冷的倒影,扯了扯嘴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