挽棠扶着谢云琅缓步走出国公府。
刚转过街角,她就从袖中取出青瓷药瓶塞进谢云琅手中,“你先回去上药,今晚还有硬仗要打。”
谢云琅欲言又止,挽棠轻轻摇头示意他安心。
待彭氏回府,必有一场腥风血雨,她需要尽快配齐药材,更要养精蓄锐。
目送谢云琅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,挽棠才转身朝另一条街的药铺走去。
…………
黄昏时分。
挽棠前脚才踏入府门,后脚就被两个粗使婆子一左一右架住,径直押往前堂。
青石板上她的影子被拉扯得支离破碎,却仍挺直了脊背。
堂前,谢云琅被麻绳捆着跪在中央。
她目光急急扫过他全身——还好,未见伤痕。悬着的心稍稍放下。
“挽棠,今日之事,你作何解释?”
谢安端坐主位,声音沉如闷雷。
彭氏静立一旁,面上看不出喜怒。最引人注目的是谢云芷,白日里挨的巴掌印还泛着青紫,此刻却像个提线木偶般呆立着。
挽棠环视一周,唇角勾起冷笑。
既然伪装已被撕破,索性撕得更彻底些。
“国公爷不如先问问四小姐,”她眉梢轻挑,“今日在赵府都做了些什么好事?”
谢安目光如刀扫向幼女。
谢云芷顿时抖如筛糠:“父亲明鉴!都是三哥和这贱婢联手害我......”
“是吗?”挽棠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,指尖轻弹瓶身,发出清脆声响,“四小姐可认得这醉仙散?”她目光锐利,“想不到深闺小姐,竟连烟花之地的腌臜物都弄得来。”
谢云芷面如死灰,却仍强撑:“你、你血口喷人!”
“那不妨叫那送药的婢女当堂对质?”挽棠欣赏着她眼中的惊恐,“人就在院外候着呢。”
“母亲!”谢云芷彻底崩溃,涕泪横流地扑向彭氏。
彭氏一把扶住女儿,凌厉的目光钉在挽棠身上:“倒是小瞧了你。”她从袖中抽出一纸文书,“牙行说,有人花重金将你塞进三少爷院里。说吧,究竟图谋什么?”
她眼中闪过寒光,知道女儿的事已无转圜余地,现在只要处置了她,谢云琅区区一个庶子,又能翻出什么浪花?至于她的女儿——待风头过后,远嫁他乡照样能当她的千金小姐。
挽棠将她的想法尽收眼底,真是可惜啊,她们遇上的是她这个妖女。
前世她将整个皇室玩弄于股掌之间时,她还在这深宅大院、四方之地,盘算着她那三瓜两枣呢!
“夫人何必查我身世?”她眼波流转,故作羞赧,“奴婢不过是想着,三少爷性子软和,在他院里当差能轻省些。若能有幸被抬作姨娘...”她故意顿了顿,“这辈子也算有了依靠。”
这话半真半假——确实有个丫头存了这般心思,只不过如今顶着这名头的,是她——张令仪。
不等彭氏反应,她又幽幽道:“夫人此刻还有闲心管我?二少爷被摄政王带走,生死未卜。四小姐又得罪了太后跟前的红人赵家...”她压低声音,“若因此断了二少爷的仕途...”
“好一张利嘴!”彭氏瞳孔骤缩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寻常丫鬟被她这般审问,早该吓得魂飞魄散,这贱婢却句句直戳她痛处。
她执掌后宅十余年,什么腌臜手段没见过?区区一个婢女、一个庶子,也配在她面前翻出浪花?
彭氏眼尾一挑,冷笑一声,朝身旁的婆子抬了抬下巴:“把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关进祠堂,好好反省!什么时候认了陷害四小姐的罪,什么时候再放出来!”
话音未落,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上前,架起谢云琅就要拖走。
挽棠见状,猛地朝谢安看去,“老爷!他可是您的亲生儿子!如今府里大少爷已死,二少爷生死未卜,若三少爷再有个好歹,国公府的香火可就断了!”
谢安高坐主位,沉默不语,可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微微闪烁——他在权衡。
他当然知道,这个时节被关进祠堂,不死也得丢半条命。更何况,谢云琅自幼体弱,怕是熬不过三日。
可……值得为了一个毫无根基的庶子,和彭氏翻脸吗?
他暗暗盘算:岳父一家如今已攀附秦太后,风头正盛,日后必定会提携自己的外甥、外甥女……而谢云琅?不过是个会读几本书的庶子,能翻出什么浪?
“琅儿终究是庶出,如何能与嫡子相提并论?”他淡淡瞥了彭氏一眼,语气轻飘飘的,仿佛在谈论一只蝼蚁,“只是眼下这烂摊子,夫人打算如何收场?”
彭氏唇角微勾,早料到他会如此:“老爷放心,我已派人给娘家送信,父亲定会全力救出桦儿。”
谢安满意地点头:“那赵国公和芷儿那边……”
“赵家公子又没死,不过是些风流韵事。”彭氏冷笑,目光如毒蛇般死死缠住谢云琅,“等这东西认了罪,事情就好办了。至于赵国公?呵,同是依附太后,谁又比谁高贵?有我父兄在,何须惧他?”
谢安彻底放下心来,起身拂袖:“既如此,这里就交给夫人了。”
他走得干脆利落,自始至终,未曾看谢云琅一眼。
——仿佛那不是他的骨血,而是一块随手可弃的抹布。
张令仪冷眼旁观,只觉得讽刺至极。
前世今生重叠,原来……不爱子女的父母,竟如此相似。
彭氏再无顾忌,一挥手,婆子们立刻拖着谢云琅和挽棠往祠堂走去。
祠堂阴冷潮湿,谢云琅刚被丢进去,便已高烧不止,额头滚烫得吓人。
挽棠心急如焚,却在这时,摸到袖中藏着的药包——
还好……她早有准备。
她镇定的给谢云琅服下药,又将他安置在稍暖和的角落,待他沉沉睡去,她才缓缓抬眸,望向祠堂外漆黑的夜色——
彭氏绝不会放过他们。
她必须让谢云琅认罪。
只要他认了,谢云芷便成了无辜受害的嫡女,她被自己兄长算计,甚至还害得赵大公子受伤。
而后来的献药,她精心谋划的一切,都将被颠倒黑白,变成处心积虑、别有用心的阴谋。
她的所有谋算都变成一场空。
今后的处境会比现在更糟。
她好不容易为谢云琅放出去的好名声,会变成一支支毒箭,射回自己身上。
更可怕的是——
一旦谢云琅认罪,他必死无疑。
一个谋害嫡妹、重伤赵国公府公子的庶子,畏罪自尽,合情合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