尚书府花园假山处、揽月阁小厨房、揽月阁正厅
那碗黑褐色的汤药，散发着浓郁而古怪的气味，在李嫦清的鼻尖萦绕。
番泻叶！
虽然被其他安神药材的气味极力掩盖，但那丝特有的、带着点辛辣又令人隐隐作呕的味道，绝逃不过她前世为帮萧铭澈算计政敌、而苦心钻研各类药物特性时锻炼出来的敏锐嗅觉！
好狠毒的心思！
这碗药若是喝下去，她莫说参加明日的及笄礼，恐怕接连几日都要缠绵病榻，腹泻到脱形！届时，她不仅会错过人生中最重要的仪式之一，成为全京城的笑柄，更会因“病弱”而彻底失去日后许多重要场合的参与资格，甚至可能影响婚嫁！
柳氏！春桃！
她们是铁了心不让她好过！正面交锋占不到便宜，就使这种阴损的招数！
李嫦清心中怒火翻腾，眼底的寒意几乎能冻裂手中的瓷碗。但她面上却不动声色，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让人看不透的笑意。
春桃被李嫦清那似打量、似嘲讽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，心里七上八下，强笑着催促道：“小姐，药快凉了，您快趁热喝了吧？凉了药效就不好了。”
“哦？药效？”李嫦清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字，声音轻飘飘的，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压力。她将药碗微微倾斜，看着里面晃动的深色液体，“这药……是你亲自盯着熬的？每一个步骤，都没经他人之手？”
春桃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眼神有些闪烁，硬着头皮道：“是……是啊小姐，奴婢一直亲自看着火，寸步不离，保证没人动过手脚！”她特意强调“没人动过手脚”，试图打消李嫦清的疑虑。
“寸步不离？”李嫦清挑眉，忽然将药碗递到春桃面前，语气温和得令人心惊，“既然是你亲手熬的，那这第一口，便赏给你喝吧。也算是犒劳你今日的‘辛苦’。”
“什么？！”春桃吓得魂飞魄散，脸色“唰”地一下变得惨白，像是见了鬼一样猛地后退一步，连连摆手，“不！不不不！小姐！这怎么行！这是给您熬的安神汤，奴婢……奴婢一个下人，怎么配喝！这不合规矩！”
“规矩？”李嫦清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，眼神锐利如刀，声音陡然转冷，“在我的揽月阁，我的话，就是规矩！我赏你的，你就得喝！”
她步步逼近，那碗药几乎要凑到春桃的嘴边：“怎么？不敢喝？是这碗药太‘金贵’，你消受不起？还是……你心里清楚，这碗里到底加了什么‘好东西’？！”
最后一句，已是厉声喝问！
强大的气势压得春桃腿脚发软，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，托盘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。她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，涕泪横流：“小姐饶命！小姐饶命啊！不关奴婢的事！是……是赵嬷嬷！是赵嬷嬷让奴婢这么做的！她说……她说这只是让您稍微腹泻一下，错过及笄礼就好，不会真的伤身子的！奴婢也是被逼的啊！”
果然如此！赵嬷嬷！柳氏的忠犬！
李嫦清心中冷笑更甚。不会真的伤身子？番泻叶用量稍大，体弱之人都可能脱水而亡！更何况她“刚刚受惊”！
“赵嬷嬷让你做，你就做？”李嫦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，语气冰寒刺骨，“春桃，我自问待你不薄，月例银子从未短缺，你家里母亲病重，我还额外赏过银钱让你拿去抓药。你就是这般回报我的？帮着外人来害你的主子？！”
春桃哭得更大声了，磕头如捣蒜：“奴婢知错了！奴婢鬼迷心窍！奴婢再也不敢了！求小姐饶了奴婢这一次吧！”她此刻是真的怕了，眼前的小姐仿佛换了一个人，那眼神像是能把她剥皮抽筋！
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跟着李嫦清出来的秋纹，以及几个闻声赶来的揽月阁小丫鬟，都吓得大气不敢出，看着平日里颇为得意的春桃姐姐如此狼狈求饶，心中又是震惊又是惶恐。
李嫦清沉默地看着跪地求饶的春桃，心中并无多少怜悯。背叛就是背叛，尤其是这种能危及性命的背叛，绝不轻饶！
但她现在，还需要这颗棋子。
李嫦清缓缓收回药碗，语气依旧冰冷，却带上了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：“饶了你？倒也不是不可以……”
春桃猛地抬头，眼中燃起一丝希望。
“就看你能不能将功折罪了。”李嫦清淡淡道，“赵嬷嬷是如何吩咐你的，一五一十，原原本本地说出来。若有半句虚言……”她瞥了一眼那碗药，“你知道后果。”
“我说！我说！奴婢什么都说！”春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，忙不迭地交代起来，“赵嬷嬷是半个时辰前来的小厨房，她塞给奴婢一小包药粉，说是夫人的意思，让奴婢趁熬安神汤的时候加进去……还说事成之后，夫人会抬举奴婢的哥哥去庄子上做个管事……奴婢一时糊涂，就……就……”
李嫦清仔细听着，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。果然有柳氏的手笔！还有赵嬷嬷这个执行者！
“那包药粉呢？可还有剩余？”李嫦清追问。
“没……没有了，赵嬷嬷说剂量要精准，让奴婢全放进去……”春桃怯怯地道。
李嫦清眼神微闪。没有物证，单凭春桃一面之词，很难彻底扳倒柳氏和赵嬷嬷。柳氏完全可以推脱是赵嬷嬷自作主张，或者春桃污蔑。
不过，没关系。她本也没指望一击必杀。
她要的是敲山震虎，是立威，是让柳氏知道她李嫦清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！更要在这揽月阁，彻底清除柳氏的眼线！
“秋纹。”李嫦清唤道。
“奴婢在。”秋纹立刻上前，神色恭敬而坚定。
“去，把揽月阁所有不当值的丫鬟婆子都叫到正厅来。立刻，马上。”李嫦清吩咐道，语气不容置疑。
“是！”秋纹领命，立刻转身去办。
李嫦清又看向地上瘫软的春桃，冷冷道：“你也起来。待会儿该怎么说，不用我教你吧？若是说错半个字……”她晃了晃手中的药碗。
春桃吓得一哆嗦，连忙保证：“奴婢明白！奴婢一定实话实说！求小姐给奴婢一个机会！”
不一会儿，揽月阁正厅里，黑压压地站了二十几个丫鬟婆子。众人面面相觑，不知道大小姐突然把大家都召集起来所为何事，但看着坐在上首、面色沉静无波却自带一股威势的大小姐，以及跪在厅中、脸色惨白如鬼的春桃，心里都隐隐感到不安。
李嫦清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众人。这些面孔，有的熟悉，有的陌生，其中不知还藏着多少柳氏和别人的眼线。今日，她便要借此事，好好清理门户！
她并没有立刻说话，只是端起秋纹重新奉上的一盏热茶，轻轻吹了吹，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。
沉默，有时候是最好的施压。
厅内鸦雀无声，落针可闻，只有众人紧张的呼吸声此起彼伏。
终于，李嫦清放下了茶盏，清脆的磕碰声在寂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今日召集大家来，是有一件事，要让你们都看看，都听听。”李嫦清开口了，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，“我揽月阁的规矩，是什么？”
底下众人噤若寒蝉，没人敢接话。
“是忠心！”李嫦清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冰冷的厉色，“可我万万没想到，我身边的一等大丫鬟，吃着我李家的饭，拿着我给的月例，却帮着外人，来害她的主子！”
哗——！底下顿时一阵轻微的骚动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跪着的春桃身上。
春桃羞愧恐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“春桃，你自己说，你做了什么？”李嫦清冷声道。
春桃跪在地上，哆哆嗦嗦地，将赵嬷嬷如何指使她往安神汤里下药的事情，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，包括柳氏可能的暗示以及赵嬷嬷许诺的好处。
每说一句，底下众人的脸色就变一分。看向春桃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震惊，而更多的是对大小姐竟然能查出此事的惊惧！
谁能想到，平日里看起来温婉和善的大小姐，手段竟然如此雷霆凌厉！
“……奴婢知错了！求小姐开恩！求小姐饶命啊！”春桃说完，又是一阵磕头。
李嫦清面无表情地听着，直到她说完，才缓缓道：“你们都听到了？背主求荣，谋害主子，按照家规，该当如何？”
一个管事的婆子硬着头皮回道：“回……回大小姐，轻则杖责发卖，重则……乱棍打死。”
“很好。”李嫦清点点头，目光再次扫向众人，“念在春桃尚未造成大错，且肯如实交代，本小姐便从轻发落。”
春桃刚要松一口气。
却听李嫦清继续道：“但死罪可免，活罪难逃！拖下去，重打三十大板！打完后，直接撵出府去！我们尚书府，容不下这等吃里扒外的奴才！”
三十大板！足以要去半条命！就算活下来，被撵出府，背着背主的名声，以后还有哪家敢用她？！这惩罚，不可谓不重！
春桃眼前一黑，差点晕过去。
立刻有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，将瘫软的春桃拖了出去。很快，院外就传来了沉闷的板子声和春桃凄厉的惨叫声。
厅内众人听得心惊肉跳，个个脸色发白，低下头，不敢与李嫦清对视。
李嫦清站起身，走到厅堂中央，声音清冷而威严：“今日之事，我希望是第一次，也是最后一次！我李嫦清眼里，揉不得沙子！往后，谁若是再敢吃里扒外，阳奉阴违，春桃今日的下场，就是你们的榜样！”
她停顿了一下，语气稍缓，却依旧带着压力：“当然，忠心为我办事的，我也绝不会亏待！月例、赏赐，只会多不会少！若有谁家里有难处，也可堂堂正正来回我，能帮的，我自然会帮。但若谁想踩着主子的骨头往上爬……”
她没有说完，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寒意，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冷颤。
“都听明白了吗？！”李嫦清陡然提高声音。
“听明白了！”底下众人齐声应道，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。
“很好。都散了吧，各司其职。”李嫦清挥挥手。
众人如蒙大赦，连忙行礼退下，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许多，生怕慢了一步惹大小姐不快。
很快，厅内只剩下李嫦清和秋纹，以及院外渐渐微弱的板子声和呻吟声。
秋纹看着小姐沉静的侧脸，心中充满了敬佩和一丝畏惧。小姐真的和以前大不一样了，这般手段气势，竟比夫人还要慑人。
“小姐，那这碗药……”秋纹看着桌上那碗罪证，迟疑地问道。
李嫦清端起那碗加了料的安神汤，走到窗边一盆茂盛的茉莉花前，毫不犹豫地将整碗药倒了进去。
“处理干净。”她淡淡道，“另外，秋纹，从今日起，你暂代揽月阁管事大丫鬟一职。给我仔细盯着院子里的人，谁再有异动，立刻报我。”
秋纹心中一震，随即涌起一股激动和责任感，重重跪下：“是！奴婢定不负小姐信任！必当尽心竭力！”
李嫦清点点头，扶她起来：“去小厨房，重新熬一碗真正的安神汤来。记住，这一次，我要你亲眼盯着，从取药到煎煮，寸步不离。”
“奴婢明白！”秋纹郑重应下，转身快步离去。
处理完这一切，李嫦清才缓缓坐回椅子上，轻轻揉了揉眉心。连续的打斗心机，让她也感到一丝疲惫。
但更多的是复仇的快意和掌控命运的冷静。
她知道，经过今日之事，揽月阁至少能清净一段时间。柳氏短时间内也不敢再轻易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对付她。
但是，及笄礼……才是真正的战场。
柳氏和李月柔在她这里吃了这么大亏，绝不会善罢甘休。明日的及笄礼上，她们必定会憋着更大的坏水，想要一举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！
会是什么呢？
还是落水栽赃？或者……是更恶毒的手段？比如，毁她清白？
李嫦清眼神微眯，脑中飞速回想着前世的细节。前世及笄礼，除了落水，似乎并没有其他大事发生。但这一世，她已经改变了过程，结局必然也会不同。
她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。
“小姐，安神汤熬好了。”秋纹端着一碗新熬的药进来，语气恭敬。
李嫦清接过，这次仔细闻了闻，确认无误，才小口喝下。温热的药液滑入喉间，确实让她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一些。
“秋纹，你去一趟……”李嫦清压低声音，对秋纹吩咐了几句。
秋纹边听边点头，眼神越来越亮：“小姐放心，奴婢这就去办！”
看着秋纹离开的背影，李嫦清走到窗边，望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，橘红色的光芒洒满庭院，却带着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。
明日，便是及笄礼了。
好戏，才刚刚开场。
那些想要看她笑话、想要将她踩入泥泞的人，准备好迎接惊喜了吗？
她轻轻抚摸着发间那支母亲留下的、尖端锐利的银簪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期待的弧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