尚书府揽月阁、柔云阁、锦瑟堂、库房。
夕阳的余晖彻底隐没于高墙之后，夜幕悄然降临，为尚书府笼上了一层静谧却暗藏汹涌的纱幔。
揽月阁内，灯火通明。
李嫦清坐在梳妆台前，任由秋纹帮她卸去发间的零星饰物。镜中的少女眉眼沉静，丝毫看不出白日里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，唯有眼底深处那一抹历经沧桑后的冷冽，揭示着内里的不同。
“小姐，您真是神了！”秋纹一边小心翼翼地拆开发髻，一边忍不住低声赞叹，眼睛里满是崇拜的光，“您是怎么知道那安神汤有问题的？还有春桃她……”想到春桃被拖出去时那惨状，秋纹心有余悸，却也觉得痛快。
李嫦清透过铜镜看着秋纹稚嫩却满是忠心的脸庞，语气淡然：“不过是多了个心眼罢了。害人之心不可有，防人之心不可无。在这深宅大院，有时候，你身边的‘自己人’，才是最需要提防的。”
秋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，郑重道：“奴婢记下了！奴婢对小姐绝无二心！”
“我信你。”李嫦清微微一笑，拍了拍她的手，“否则也不会将你提上来。往后揽月阁的大小事务，你要多费心。哪些人可用，哪些人需得防着，你要心里有数。若有拿不定主意的，随时来回我。”
“是！奴婢一定帮小姐看好院子！”秋纹备受鼓舞，用力点头。
这时，一个小丫鬟在门外轻声禀报：“小姐，小厨房送了晚膳来。”
“送进来吧。”李嫦清道。
两个粗使丫鬟提着食盒进来，手脚麻利地将几样精致的菜肴摆在外间的圆桌上。一道胭脂鹅脯，一道清炖蟹粉狮子头，一碟清炒时蔬，并一盅山药枸杞乌鸡汤，皆是李嫦清平日喜欢的口味。
李嫦清目光扫过菜肴，并未立刻动筷，而是对秋纹道：“去取根银簪来。”
秋纹立刻会意，从妆奁里取出一根普通的银簪递过去。李嫦清接过，依次在每道菜和汤里试了试。
银簪依旧亮白如初。
秋纹松了口气：“看来她们还没那么大胆子，敢在饭菜里动手脚。”
李嫦清却并未放松警惕，只是淡淡道：“经过下午那一出，她们暂时不敢用这种明显的手段。但明日及笄礼才是重头戏，柳氏绝不会甘心吃下这个闷亏。越是平静，越要小心。”
她拿起筷子，每样菜只略略尝了几口，便放下了。并非不饿，而是前世冷宫里饥一顿饱一顿，甚至被喂馊饭的经历，让她对饮食有种本能的警惕和克制。
用罢晚膳，漱了口，李嫦清问道：“我让你去办的事，如何了？”
秋纹立刻压低声音回道：“小姐放心，奴婢已经悄悄去找了外院负责采买的张婆子的儿子，他常在外头跑腿，人机灵也可靠。奴婢按您的吩咐，让他去城西那家老字号‘济世堂’，买了您要的那几味药材，混在别的绣线布料里带进来的，绝没人注意。”说着，她从一个隐蔽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布包，递给李嫦清。
李嫦清打开布包，里面是几包不同的药材。她仔细检查辨认，确认无误，正是她需要的几味药——有些是解毒清热之用，有些则略带些无关痛痒却足够让人出丑的效用。
“做得很好。”李嫦清赞许地点点头，将药材收好，“此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。”
“奴婢明白！”秋纹郑重点头。
主仆二人正说着话，忽听院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。
一个管事嬷嬷的声音传来：“大小姐歇下了吗？夫人让老奴来给大小姐送明日及笄礼上要穿的礼服和头面首饰，请大小姐过目试穿，若有不合身的地方，今晚还来得及修改。”
来了！
李嫦清与秋纹对视一眼，眼中皆闪过一丝了然。
柳氏果然忍不住要从明日的行头上做文章了！白日里吃了亏，晚上就想在礼服上找补回来？还是说，这礼服本身，就是个陷阱？
李嫦清扬声道：“有劳嬷嬷了，进来吧。”
门帘一挑，赵嬷嬷带着两个捧着硕大托盘的小丫鬟走了进来。赵嬷嬷脸上依旧是那副恭敬中带着疏离的笑，仿佛下午指使春桃下药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。
“大小姐万福。”赵嬷嬷行了个礼，指挥着小丫鬟将托盘放在桌上，“夫人惦记着大小姐明日的大事，特意让老奴将一应物品送过来。这套蹙金绣牡丹凤凰纹的广袖深衣，是夫人特意请了‘锦云坊’最好的绣娘，赶制了三个月才成的，用的都是最上等的云锦和苏缎。还有这套赤金镶红宝石头面，是贵妃娘娘赏下来的，足金足两，华丽贵重，正配大小姐嫡女的身份。”
托盘里，大红的礼服铺展开来，金线绣成的凤凰牡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，璀璨夺目。旁边铺开的头面首饰更是珠光宝气，钗环簪珥一应俱全，尤其是那支正中的赤金红宝步摇，流苏长长，华美异常。
若在前世，看到如此华丽精致的礼服首饰，李嫦清定然会欣喜不已，对柳氏的“悉心准备”感激涕零。
可现在，她只觉得讽刺。
柳氏会这么好心？把最好的东西给她这个眼中钉肉中刺？
李嫦清站起身，走到桌边，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感激：“母亲真是费心了。这般华贵，倒让我有些不敢穿了。”她伸出手，看似随意地轻轻抚过那件华美的礼服。
指尖触碰到衣料的那一刹那，她的心猛地一沉！
这料子……手感似乎有些不对。云锦和苏缎本该细腻光滑，柔韧挺括，但这料子细摸之下，却隐隐有一种极轻微的、几不可查的滞涩感。而且，在灯光某个角度下，似乎能看到一些细微的、比丝线更细小的闪亮粉末沾附在金线缝隙之间！
若不是她心存警惕，刻意仔细探查，绝对发现不了！
这是……磷粉？还是其他什么遇热或摩擦会起反应的药物粉末？
李嫦清脑中飞快运转。柳氏想做什么？让她的礼服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燃？还是让她浑身发痒出疹？或者……是其他更阴损的招数？
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，又拿起那支最华丽的步摇，沉甸甸的，确实是足金。然而，当她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步摇镶嵌红宝石的底座时，感觉到了一处极其微小的松动！
若在明日及笄礼那般重要的场合，步摇上的宝石突然脱落掉地……那可就不仅是失仪，更是对贵妃赏赐的大不敬之罪！
好毒辣的心思！方方面面都给她埋好了坑！
“大小姐，可要试试？若有不合适，老奴立刻让绣娘来改。”赵嬷嬷在一旁催促道，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。
李嫦清压下心头的冷怒，脸上绽开一个无比感动和满意的笑容：“不必试了。母亲准备的，定然是最好的，再合适不过。赵嬷嬷，回去代我多谢母亲，就说女儿非常喜欢，明日定不会辜负母亲厚爱。”
赵嬷嬷看着李嫦清那“毫无察觉”、满心欢喜的模样，眼底掠过一丝得意的鄙夷，嘴上却道：“大小姐喜欢就好。那老奴便回去向夫人复命了。”
“嬷嬷慢走。”李嫦清笑着点头。
看着赵嬷嬷带着人离开，身影消失在院门口，李嫦清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，只剩下冰冷的寒意。
“小姐，这礼服和头面……”秋纹凑上前，担忧地小声问道。她也觉得夫人没安好心。
“问题大了。”李嫦清冷笑一声，指着礼服上那些细微的闪亮粉末，“你仔细看，这料子上沾了东西。还有那步摇，”她拿起步摇，轻轻晃动那处松动的底座，“宝石是松的，明日若戴上去，走不了几步就得掉下来。”
秋纹倒吸一口凉气，脸色发白：“她们……她们怎么能这么恶毒！那……那明日可怎么办？难不成真要穿这些？”
“穿！为什么不穿？”李嫦清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，“母亲‘精心’为我准备的，我若是不穿，岂不是辜负了她一番‘美意’？”
“啊？”秋纹愣住了。
“去，打盆清水来。再把我妆奁最底下那个紫檀木小盒子拿来。”李嫦清吩咐道，眼中闪烁着睿智而冰冷的光芒。
秋纹虽不解，但还是立刻照办。
清水和紫檀木盒很快取来。李嫦清打开木盒，里面是她的一些私藏，有母亲留下的几件旧物，也有一些她平日自己攒下的小玩意儿。她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瓷瓶，又让秋纹取来干净的软布。
她先是就着灯光，用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，小心翼翼地将步摇上那颗松动红宝石周围的镶嵌金边稍微紧了一紧，动作轻柔而精准，确保宝石不会轻易脱落，但若受到较大外力撞击，仍会是她想要的结果。
然后，她将软布浸湿又拧得半干，开始极其小心地、一点点地擦拭礼服上那些可疑的闪亮粉末。她擦得十分仔细，既要将那些粉末尽量清除，又不能损坏金线绣纹和昂贵的衣料。
“小姐，这是……”秋纹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。
“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小把戏。”李嫦清一边仔细操作，一边冷声道，“想让我当众出丑？我倒要看看，明日到底是谁出这个丑！”
处理完礼服，她又从那个小布包里取出几味药材，仔细调配研磨，制成了一些极细的粉末，用干净的绢帕包好，藏入袖中。
“秋纹，明日你跟我身边，随时听我吩咐。”李嫦清叮嘱道，“尤其是敬酒环节，机灵点。”
“是！奴婢一定寸步不离！”秋纹重重应下，虽然不知道小姐具体要做什么，但她相信小姐一定有办法！
这一夜，揽月阁的灯，很晚才熄。
而与揽月阁的冷静备战不同，此时的柔云阁和锦瑟堂，却弥漫着一种压抑而兴奋的诡异气氛。
柔云阁内，李月柔趴在床上，因为落水着凉和挨了柳氏训斥，正哼哼唧唧地发脾气。丫鬟战战兢兢地给她后背被板子擦伤的地方上药。
“轻点！蠢货！想疼死我吗？！”李月柔反手就给了丫鬟一巴掌，气得眼睛通红，“李嫦清！那个小贱人！我绝不会放过她！还有柳芊芊！装什么好人！当时为什么不跳下来救我！都是废物！”
她越想越气，恨不得立刻冲去揽月阁撕了李嫦清。
一个心腹丫鬟悄悄进来，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。
李月柔听完，先是愣了一下，随即脸上露出狂喜而恶毒的笑容：“真的？母亲果然……哈哈！好！太好了！李嫦清，我看你明天还怎么嚣张！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你身败名裂！哈哈哈！”她笑得太过激动，扯动了身上的伤，又是一阵龇牙咧嘴的抽气，但那脸上的兴奋却丝毫未减。
与此同时，锦瑟堂内。
柳氏卸了钗环，正准备安置。赵嬷嬷站在一旁，低声回禀：“……老奴亲眼看着的，大小姐对那礼服和头面喜欢得紧，丝毫没有起疑。还让老奴代她谢谢夫人您呢。”
柳氏对着铜镜，慢悠悠地往脸上涂抹着香膏，闻言冷笑一声：“喜欢就好。明日，就让她好好‘喜欢喜欢’！都安排妥当了？”
“夫人放心。”赵嬷嬷脸上露出阴狠的笑意，“咱们的人已经安排好了。明日及笄礼上，只要大小姐穿上那身衣服，戴上那头面……嘿嘿，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，保管让她丢尽颜面，永世不得翻身！就算老爷追问起来，也只能怪她自己不小心，或是那锦云坊的绣娘和工匠不用心，怎么也怪不到夫人您头上。”
“嗯。”柳氏满意地点点头，眼中闪过一丝快意，“跟我斗？还嫩了点！等明日过后，我看她还怎么嚣张！月柔那边怎么样？”
“二小姐喝了姜汤发了汗，好多了，就是心里还憋着气。”
“让她憋着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！明日让她也安分点，只管看好戏就行！”柳氏不耐烦地挥挥手。
“是。”赵嬷嬷应道，吹熄了内室的几盏灯，只留了一盏守夜的小灯，悄步退了出去。
室内陷入昏暗。柳氏躺在床上，望着帐顶，嘴角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。
李嫦清，你的好日子，到头了！明日之后，这尚书府的嫡女，便只能是我的月柔！
而她们都不知道，与此同时，尚书府外院一间不起眼的客房里，今日下午“恰巧”过府拜访、与李尚书在前院书房商议朝事至今未走的三皇子萧铭澈，正听着贴身侍卫的低声禀报，关于后院白日里发生的那场落水风波。
萧铭澈把玩着手中的折扇，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：“哦？本王这位未来的皇子妃，似乎和传闻中那个温婉怯懦的李家嫡女，不太一样啊……有点意思。”
他眼中闪过一抹算计和探究的光芒。
“明日及笄礼，想必会很精彩。吩咐下去，让人仔细看着，有任何动静，随时来报。”
“是，殿下。”
夜色渐深，整个尚书府仿佛都陷入沉睡，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，无数暗流正在悄然涌动，等待着明日那场盛大的及笄礼，等待着最终的交锋与爆发。
李嫦清虽然发现了礼服和头面的问题并做了手脚，但她具体的反击计划是什么？
柳氏安排的“自己人”又准备了怎样的后手？三皇子萧铭澈的突然关注，会给明日之局带来怎样的变数？盛大的及笄礼上，究竟会上演怎样一场精彩纷呈、反转迭出的好戏？李嫦清的重生复仇之路，能否凭借明日一战，真正崭露锋芒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