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，天光未亮，尚书府已是灯火通明，人声渐起。
今日是府中嫡长女李嫦清的及笄礼，对于高门大户而言，及笄礼不仅是少女成人的仪式，更是家族脸面和各府女眷往来相看、暗中较劲的重要场合。府中下人早早起来洒扫庭除，布置厅堂，厨房更是烟火不息，准备着待客的珍馐佳肴。
揽月阁内，李嫦清也已起身。
秋纹和几个信得过的小丫鬟伺候她沐浴更衣，用散发着清雅花香的香膏仔细涂抹全身，每一处细节都毫不马虎。李嫦清闭着眼，任由她们摆布，心中却如明镜一般，冷静地复盘着今日可能出现的每一种状况及应对之策。
沐浴完毕，坐在梳妆台前，看着镜中那张逐渐褪去稚嫩、显露出绝色风华的脸庞，李嫦清深吸一口气。
战场，就要来了。
“小姐，该穿礼服了。”秋纹捧来那件华丽夺目的蹙金绣牡丹凤凰纹广袖深衣，神色间仍带着一丝担忧。
李嫦清站起身，展开双臂，语气平静无波：“穿。”
秋纹和丫鬟们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礼服一层层为她穿上，整理好每一条衣带，抚平每一处褶皱。大红的云锦衬得她肌肤胜雪，金线绣成的凤凰牡丹栩栩如生，仿佛下一刻就要腾空而起，华贵不可方物。
最后，是那头面首饰。当那支赤金镶红宝步摇插入发髻时，秋纹的手都有些抖。
李嫦清对着镜子照了照，步摇流苏轻晃，璀璨生辉。她伸出手指，极其轻微地在那颗红宝石底座上按了一下，确认它处于一种“待命”的微妙状态，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。
“很好。”她轻声道，不知是在说妆容，还是在说别的。
“小姐，您真美……”秋纹看着盛装打扮的李嫦清，由衷地赞叹，眼前的少女明艳不可方物，气场逼人，与往日那个温婉怯懦的大小姐判若两人。
李嫦清微微一笑，那笑容却未达眼底：“美是不够的。今日，要的是稳，是狠。”
时辰快到，门外传来管事嬷嬷恭敬的请示声。李嫦清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，眼神坚定而冰冷，转身，扶住秋纹的手。
“走吧。”
主仆二人走出揽月阁，朝着举办及笄礼的正厅走去。所过之处，下人们无不惊艳侧目，纷纷低头行礼，大气不敢出。
正厅之内，已是宾客云集。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们几乎都到了，珠环翠绕，衣香鬓影，笑语寒暄声中暗藏着比较与打量。
主位上，李尚书李弘文和继室柳氏并坐。李弘文面带笑容，与几位同僚寒暄。柳氏更是打扮得雍容华贵，满脸堆笑，周旋于众夫人之间，俨然一副贤良主母、为嫡女操心忙碌的模样。
看到李嫦清盛装而来，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，柳氏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嫉恨和恶毒，但脸上笑容越发慈爱：“嫦清来了，快过来，让各位夫人看看。这孩子，平日就害羞，今日及笄礼，可要大方些。”
李嫦清心中冷笑，面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，规规矩矩地走上前，向父母和各位宾客行礼问安。举止优雅，仪态万方，丝毫不见怯懦。
众夫人见状，纷纷笑着夸赞：“李夫人好福气，大小姐出落得真是标致！”“这通身的气派，不愧是尚书府的嫡小姐。”“这身礼服可真华贵，是锦云坊的手艺吧？李夫人真是舍得。”
柳氏听着这些夸赞，只觉得刺耳，却不得不笑着应和：“是啊，我们老爷和我，就盼着这孩子好。”
及笄礼正式开始。赞者唱礼，有司捧盘，正宾乃是请了位高望重的安国公老夫人。一系列流程繁琐而庄重。李嫦清依礼行事，跪拜，聆训，每一次动作都精准优美，无可挑剔，让原本有些等着看笑话、听闻她性子怯懦的人大跌眼镜。
安国公老夫人为她簪上象征成年的发簪，口中念着祝词：“令月吉日，始加元服。弃尔幼志，顺尔成德。寿考惟祺，介尔景福。”
李嫦清垂眸静听，心中却是一片冷然。弃尔幼志？她的“志”早已在前世的血海深仇中淬炼成钢！顺尔成德？她这一世，只顺自己的心，成自己的道！
礼成。接下来便是宴席。
众人移步花园宴席处。丝竹声起，觥筹交错，气氛越发活络。
柳氏和李月柔交换了一个眼神。时机到了！
李月柔因为落水着凉，本不该出来吹风，但她怎能错过亲眼看着李嫦清出丑的机会？硬是撑着病体来了，此刻正坐在不远处，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嫦清，就等着那“精彩”的一幕。
柳氏笑着举起酒杯，对李嫦清道：“嫦清，今日你成人了，母亲敬你一杯。往后要更加懂事，为你父亲分忧。”她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侍立的一个丫鬟。
那丫鬟心领神会，立刻上前，端起酒壶就要为李嫦清斟酒。然而，不知是她“紧张”还是怎的，脚下一个“踉跄”，整壶酒竟然就朝着李嫦清那身华贵的礼服泼去！
“啊！”席间顿时响起几声惊呼。
这要是泼实了，酒液浸透红衣，虽不至于走光，但浑身酒气，狼狈不堪，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也是极大的失仪！
柳氏和李月柔几乎要压抑不住嘴角的笑意！
然而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！
一直高度警惕的秋纹反应极快，猛地将李嫦清往自己身后一拉！同时，李嫦清自己也像是受惊般，极其“自然”地侧身一避——
“哗啦！”大半壶酒液，尽数泼在了李嫦清刚才所坐的椅子和地毯上，只有零星几点溅到了她的裙摆，无伤大雅。
那泼酒的丫鬟吓得脸色惨白，噗通跪地：“奴婢该死！奴婢手滑！求大小姐恕罪！”
柳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，李月柔更是失望得差点捏碎手中的杯子！这都没成功？！
李嫦清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（装的），看着跪地的丫鬟，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冷意：“无妨，起来吧。今日宾客众多，你紧张也是难免。只是下次当差，需得更稳妥些才是。母亲，您说呢？”她将目光转向柳氏。
柳氏一口银牙差点咬碎，只能强笑道：“是是是，这丫头毛手毛脚的，回头定重重罚她！没吓着你就好。”她心里暗骂废物！
第一回合，李嫦清轻松化解。
宴席继续。众人推杯换盏，言笑晏晏。
李嫦清端坐着，仪态完美。柳氏和李月柔心急如焚，那礼服上的“料”怎么还没发作？
就在这时，坐在李嫦清不远处的一位夫人忽然微微蹙眉，轻轻用手帕掩了掩鼻子，小声对身旁的同伴道：“奇怪，怎么好像有股……淡淡的腥气？”
她这一说，附近几位嗅觉灵敏的夫人小姐也纷纷嗅了嗅，都露出了些许异样的表情。
“好像是有点……”“像是……鱼腥草的味道？”“这大宴之上，怎会有这种气味？”
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开始搜寻气味的来源，最后，竟隐隐约约地，汇聚到了今日的主角——李嫦清身上？
柳氏心中狂喜！来了！终于来了！那药粉遇热就会散发出淡淡的腥气，虽然不浓，但在这种贵妇云集、对气味极其敏感的场合，足以让李嫦清成为焦点和笑柄！
李月柔更是差点笑出声，赶紧用帕子捂住嘴，眼睛里全是幸灾乐祸。
李嫦清自然也闻到了那丝极淡的、若有似无的腥气。她心中冷笑，果然如此！想用这种下作手段毁她名声？
她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茫然和无辜，甚至还自己低头闻了闻衣袖，蹙起秀眉，喃喃道：“奇怪，好似是有些味道……”她这反应，倒显得她也是受害者。
就在众人窃窃私语，柳氏准备假意关心、实则坐实她“身带异味”的时候——
李嫦清忽然将目光转向了坐在她下首、正暗自得意的李月柔，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又带着几分关切的表情：“月柔妹妹，你昨日落水，可是受了寒？我听闻太医说，若寒气入体，有时也会……呃，身上带些不适之气。你今日不该出来的，该好生在屋里养着才是。快，喝杯热茶暖暖身子。”
说着，她极其自然地从桌上端过一杯热茶，递向李月柔。动作间，宽大的袖摆极其“不经意”地从李月柔面前拂过。
一股比刚才那淡淡腥气浓烈十倍的、难以形容的、仿佛是死鱼烂虾混合着霉味的恶臭，猛地从李月柔身上爆发出来！！！
“呕——！”离李月柔最近的一位小姐当场没忍住，干呕了一声，慌忙掩住口鼻，惊恐地后退。
“天哪！什么味道？！”“好像是……是从二小姐身上传来的！”“我的老天爷！这……这也太……”
瞬间，所有人的目光和嗅觉焦点，全部从李嫦清身上，精准地、毫无偏差地转移到了李月柔身上！
那味道实在是太浓烈太刺鼻了！简直令人作呕！
李月柔整个人都懵了！她下意识地自己闻了闻，结果那浓烈的恶臭直冲鼻腔，呛得她自己也一阵反胃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！
“不！不是我！我没有！”她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，想要解释，可一开口，那味道仿佛更浓郁了！周围的夫人小姐们纷纷掩鼻后退，看她的眼神充满了鄙夷、惊恐和难以置信。
“噗……”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，紧接着，窃笑声此起彼伏。
“落水着凉也不至于这样吧……”“真是……失仪啊……”“尚书府这位二小姐，可真是……”
柳氏的脸都绿了！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鼻子！怎么会这样？！那药粉明明是下在李嫦清的礼服上！怎么会跑到月柔身上去了？！还变得这么臭？！
李嫦清一脸“担忧”地看着快要晕过去的李月柔，还在那“火上浇油”：“妹妹！你没事吧？快！快扶二小姐回去休息！快去请太医！定是昨日落水伤了根本了！”她指挥着丫鬟，语气焦急得仿佛真是关心妹妹的好姐姐。
柳氏气得浑身发抖，指甲狠狠掐进掌心！她猛地看向李嫦清，却见对方眼神清澈，满脸无辜和关切，丝毫找不到破绽！
这个哑巴亏，她们吃定了！而且吃得无比恶心丢人！
李月柔被丫鬟们连扶带拖地弄了下去，所过之处，人群纷纷避让，如同躲避瘟疫一般。她这辈子都没受过如此奇耻大辱，又羞又气又懵，直接两眼一翻，晕了过去。
宴席上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十分尴尬诡异。
李嫦清心中冷笑，面上却带着几分歉然和委屈，对众人道：“让各位夫人见笑了。妹妹她昨日意外落水，怕是邪风入体，才……唉，扰了各位雅兴，实在是……”她说着，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，一副为妹妹担忧又自觉丢脸的模样。
众人一看，哎呦，这嫡小姐真是又漂亮又懂事又大度，妹妹都这样了（虽然可能是装的），她还帮着说话担心妹妹。反观那二小姐……啧啧，真是上不得台面。
顿时，同情和赞赏的目光又都回到了李嫦清身上。
“大小姐快别这么说，意外之事，谁也不想。”“是啊是啊，二小姐身子要紧。”“大小姐真是心地善良。”
柳氏坐在主位上，看着这一幕，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，眼前发黑，差点步了李月柔的后尘晕过去！她苦心设计的局，不仅没让李嫦清出丑，反而让她赚足了同情和赞美，却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坑得身败名裂！
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？！李嫦清怎么会知道？！又是什么时候动了手脚？！
她死死盯着李嫦清，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！
李嫦清感受到她那淬毒的目光，心中毫无波澜，甚至端起茶杯，借着袖子的遮掩，对她露出了一个极淡极冷的、充满嘲讽的笑容。
柳氏：“！！！”她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！
然而，还没完！
柳氏强压下吐血的冲动，决定使出最后的杀招！她就不信，李嫦清每次都能这么好运！
她给身后的赵嬷嬷使了个眼色。
赵嬷嬷会意，悄悄退下。不一会儿，她领着一位穿着体面的管事娘子走了过来，扬声道：“夫人，锦云坊的刘管事来了，说是关于大小姐这身礼服，有些要紧事需得当面回禀。”
众人闻言，目光又被吸引过去。锦云坊？京城最好的绣坊，这礼服用料做工确实极好，能有什么要紧事？
柳氏心中冷笑，面上却故作疑惑：“哦？刘管事，有何事？”
那刘管事上前行礼，面色似乎有些为难，道：“启禀尚书夫人、大小姐，以及各位夫人。小人方才在席间观礼，越看越觉得大小姐这身礼服……似乎有些不对劲。”
“哦？哪里不对劲？”柳氏“惊讶”地问。
“这凤凰牡丹的蹙金绣工，确是我锦云坊顶尖绣娘所为，绝无问题。只是……”刘管事话锋一转，目光投向李嫦清礼服的下摆某处，“只是这云锦的质地和光泽，似乎……并非我们锦云坊供给贵府的那一批极品云锦，倒像是……次一等的货色，只是用了特殊手法处理，乍一看极为相似。”
此言一出，满场哗然！
偷换衣料？以次充好？这可不是小事！尤其是及笄礼这等大事上，若真如此，可是极大的丑闻！不仅李嫦清丢脸，连尚书府和李尚书都要被质疑治家不严！
柳氏心中狂喜，面上却露出震怒之色：“什么？！竟有此事！刘管事，你可看清楚了？！这怎么可能！我可是亲自验收的！”
李嫦清心中冷笑，果然还有后手！在这里等着她呢！是想说她为了虚荣，自己偷换了衣料？还是想牵扯出别的？
她正要开口。
忽然，一个低沉而充满磁性的男声自男宾席那边淡淡响起，声音不大，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：
“本王倒是觉得，这云锦色泽光润，纹理细腻，乃上上之品。刘管事，莫非是你看走了眼？”
众人循声望去，只见一位身着玄色蟒袍，面容冷峻，气势尊贵逼人的年轻男子，正放下酒杯，目光淡漠地扫向那位刘管事。
正是今日前来观礼的宾客之一——战王萧墨渊！
战王萧墨渊为何会突然出言帮李嫦清解围？他与李嫦清之前仅有的一面之缘，是否让他看出了什么？刘管事被战王的气势所慑，会如何应对？柳氏这最后的杀招，是否会被战王轻描淡写地化解？李嫦清的重生复仇之路，似乎意外地引来了一位强大的“旁观者”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