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5书阁 > 都市小说 > 闲聊自己的往事心事与现在的生活 > 第三十一章 《青斑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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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  林默第一次在老宅后墙根看见那丛斑地锦草时,是个闷热的午后。蝉鸣把空气搅得粘稠,他蹲在齐脚踝的草丛里,指尖拂过那片带着细微绒毛的椭圆形叶片——浅绿的底色上,晕着几缕不规则的紫褐色斑纹,像谁失手在宣纸上泼了墨,又被风揉开。

“发什么呆?”堂哥林深的声音从篱笆外传来,他刚从镇上的网吧回来,额前的碎发被汗黏成一绺绺,“快过来,三婶喊你回去吃饭。”

林默应了一声,最后看了眼那丛安静趴在泥土里的植物,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草屑。彼时他还不知道,这丛毫不起眼的斑地锦草,会像一枚楔子,钉进他往后十年的人生里。

一、老宅的秘密

林家老宅是典型的江南青砖瓦房,檐角翘着,落满了时光的灰。林默的父母在他十岁那年去了南方打工,把他托付给乡下的爷爷奶奶。堂哥林深是他在这片陌生土地上唯一的玩伴,只是林深比他大三岁,心思早就飘到了镇上新开的游戏厅和网吧里。

林默大部分时间是独处的。他会带着速写本,在后院那方小小的菜畦旁一坐就是半天,画丝瓜藤扭曲的脉络,画蜻蜓停在狗尾巴草上的姿态,也画那丛斑地锦草。他发现这植物的生命力极顽强,任凭鸡鸭啄食、顽童踩踏,没过几天又能从泥土里钻出鲜嫩的新叶,紫褐色的斑纹在新绿上显得愈发清晰。

“这是斑地锦,”村里的老中医王伯有次路过,瞥见他的画,推了推老花镜,“也叫血筋草。能入药,清热解毒的。”

“有毒吗?”林默仰起头问。

王伯捻着胡须笑:“万物相生相克,毒与药,本就是一线之隔。”

那天晚上,林默做了个梦。梦里他变成了一丛斑地锦草,扎根在老宅的泥土里,看日升月落,看燕子在梁间筑巢,看林深背着书包越走越远,看父母的身影在火车汽笛声中模糊成一个小点……他想呼喊,喉咙里却只发出沙沙的声响,像风吹过叶片。

醒来时,枕边洇开一小片湿痕。他摸了摸,有些茫然。

暑假快结束时,林深突然神神秘秘地把他拉到后墙根。“你看这个。”他指着斑地锦草旁边一块松动的青石板。

林默蹲下去,和林深一起掀开石板——下面是个半尺见方的小洞,洞里藏着个落满灰尘的木匣子。

匣子里没有金银珠宝,只有一本泛黄的日记和一个用红布包裹的小布包。日记的扉页上,用娟秀的小楷写着“林秀兰”三个字,是他从未谋面的姑奶奶,据说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生了场怪病,没熬过那个冬天。

日记里的字,大多是关于草药的记录。其中有几页,反复画着斑地锦草的模样,旁边标注着:“试之,肤生红疹,痛痒难忍,然三日后,久咳竟愈……”“与车前草同煎,可解腹泻之疾……”

那个红布包里,是几片早已干枯的斑地锦草叶片,叶片上的紫褐色斑纹,在岁月的侵蚀下,像褪色的血迹。

二、十年踪迹

林默考上大学那年,爷爷奶奶相继离世,老宅也卖了。他把那本日记和布包塞进了行李箱,带去了省城。林深则彻底留在了南方,在一家电子厂打工,偶尔在微信上聊几句,语气里满是对现状的疲惫和对未来的茫然。

大学选专业时,林默鬼使神差地报了植物学。室友觉得奇怪:“你一个画画的,怎么跑去研究花花草草?”

林默只是笑了笑,没说缘由。他开始泡在图书馆和标本馆里,查阅关于大戟科植物的一切资料。他知道了斑地锦草的学名是Euphorbia maculata,原产北美,是典型的入侵物种,却在华夏大地上,被祖辈们用智慧和勇气,驯化出了药用价值。他也知道了,这种植物的汁液确实有毒,会引起接触性皮炎,但它的全草,真的可以入药,用于痢疾、肠炎、咯血、尿血等多种病症。

他开始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寻找斑地锦草的踪迹。在学校围墙的裂缝里,在公园无人问津的草坪边缘,在建筑工地临时围挡的缝隙中……他总能发现那抹熟悉的浅绿,带着紫褐色的斑纹,安静地生长着,像一个个沉默的暗号。

每次找到,他都会拍张照片,发给林深。

林深的回复总是很简单:“知道了。”或者一个表情符号。

直到大三那年冬天,林深突然打来电话,声音沙哑:“默,我……我好像病了。”

林深得了严重的痢疾,在南方的小诊所看了许久,总不见好,人瘦得脱了形。“医生说是慢性的,要长期调理,可我哪有那个时间和钱……”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咳嗽声。

林默的心猛地一沉。他想起了姑奶奶日记里的记载,想起了那丛在老宅后墙根顽强生长的斑地锦草。“哥,你等我,我马上过来。”

他请了假,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,赶到林深所在的城市。林深租住的单间阴暗潮湿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味和霉味。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密封的玻璃罐,里面装着他利用课余时间,在学校周边采集、晾晒好的斑地锦草干叶。

“这……这能行吗?”林深看着罐子里那些不起眼的草叶,满脸怀疑。

“姑奶奶的日记里写过,它能治痢疾。”林默的语气很坚定,“你相信我。”

他按照日记里的法子,用斑地锦草和车前草一起煎汤,让林深服用。起初林深还有些抗拒,但连续喝了三天后,腹泻的次数明显减少了。一周后,症状基本消失。

林深摸着肚子,不敢置信地看着林默:“这……这破草真这么神?”

“不是草神,是祖辈的智慧。”林默笑了笑,拿出手机,翻出一张照片给林深看,“你看,我在你工厂围墙外也发现了一丛斑地锦草,长得可好了。”

照片里,那丛斑地锦草在冬日的暖阳下,叶片上的紫褐色斑纹清晰可见,像一道道生命的印记。

三、青斑之下

毕业后,林默没有选择留在大城市的科研院所,而是回到了家乡的小镇,在王伯的老中医馆旁,开了一家小小的植物工作室。

他的工作室很特别,一半用来陈列各种植物标本和画作,另一半则辟出一块小小的药圃,种着斑地锦草、车前草、蒲公英等常见的草药。他还开通了一个公众号,名叫“青斑”,专门科普那些被人忽视的乡土植物,讲述它们背后的故事。

林深也从南方回来了,他不再去电子厂打工,而是跟着林默学习辨认草药,打理药圃。他的手上,因为经常接触斑地锦草的汁液,留下了一些浅浅的红疹疤痕,但他并不在意。

“你说,姑奶奶当年是不是也像我们这样,天天跟这些草打交道?”林深给斑地锦草浇水时,忽然问道。

林默正在整理一幅新的斑地锦草水彩画,闻言抬眸看了看药圃里那片生机勃勃的绿色:“应该是吧。她一定很孤独,但这些草陪着她,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。”

公众号渐渐有了些名气,来找林默咨询植物知识、求购草药的人也多了起来。有一次,一个年轻的妈妈抱着孩子找上门,孩子身上长满了红疹,跑了好几家医院都查不出原因。

林默仔细检查了孩子的皮肤,又询问了孩子的饮食和生活环境,忽然问道:“孩子是不是经常在草地上玩耍?”

年轻妈妈愣了一下,点头:“是啊,我们小区后面有片草地,他天天去。”

“我怀疑是接触了斑地锦草的汁液。”林默解释道,“这种草很常见,汁液有毒,孩子皮肤嫩,容易过敏。”

他没有给孩子开药,只是给了年轻妈妈一瓶自己配置的温和洗剂,又带着她去药圃里指认了斑地锦草的模样,叮嘱她看好孩子,避免接触。几天后,孩子的红疹果然消退了。

年轻妈妈特意送来一面锦旗,上面写着“妙手仁心,草木知音”。林默把锦旗挂在工作室最显眼的地方,旁边是他画的那幅斑地锦草。

那天晚上,林默和林深坐在工作室的小院里喝酒。月光洒在药圃的斑地锦草上,叶片上的紫褐色斑纹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朦胧。

“你说,我们这样算不算……继承了姑奶奶的事业?”林深喝了口酒,眼神有些飘忽。

林默笑了,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:“算是吧。用现代的方式,讲好这些老草的故事。”

他想起王伯当年说的话——“毒与药,本就是一线之隔”。其实,人与草木之间,又何尝不是如此?那些看似平凡甚至带“毒”的植物,背后可能藏着治愈的力量,藏着祖辈们与自然相处的智慧,藏着一段段被时光掩埋的故事。

就像这斑地锦草,它的叶片上有青斑,人生的轨迹里,也总有那么一些印记,看似是伤痕,实则是勋章。

林默端起酒杯,敬了敬天上的月亮,也敬了敬那些在泥土里默默生长的斑地锦草。他知道,自己和堂哥的故事,还会像这草一样,在时光里,继续生长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