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朝前迈了一步,血腥气扑面而来。
“要不,现在一次性全使出来?省得以后麻烦。”
池菀猛地抬头,直直对上他的眼睛。
“颜坞,你去把旋翊找回来。”
颜坞像是听了个笑话,低低笑了一声。
“池菀,你又想耍什么花招?”
池菀把手里止血草轻轻放回竹筐。
“我给你们一个机会。”
她垂下眼,指尖在草叶上轻轻拂过。
“你们答应我一件事,我就与你们解契。”
话音落下,石屋里安静得连呼吸都听得见。
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。
欧言的睫毛微微一颤,手指悄然蜷起,隳鸢脸上的笑僵住了,嘴角还挂着半截弧度,可眼中早已没了笑意,只剩警惕。
陆圪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,指节泛白,青筋暴起,连颜坞也收了笑,死死盯着她。
他在等她露馅,等她像从前那样露出伪善的嘴脸。
可这一次,她只是静静回望着他。
颜坞和陆圪出去找旋翊了,只剩下隳鸢和欧言留在山洞里等消息。
洞内只剩下火堆中木柴偶尔爆裂的噼啪声。
池菀觉得气氛有点僵,索性转过身不去看他们,顺手打量起这处山洞来。
这地方算是原始人住的窝了,说不上多舒服,但也不算太差。
四壁斑驳,头顶岩层参差不齐,偶尔还有水珠从缝隙中滴落。
可这已是他们在山林中难得的庇护所,至少,能挡住风雪,隔开野兽。
洞口用几根结实的树干和藤条搭了架子,挡了不少冷风,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干草,上面叠着七八张兽皮,颜色和花纹都不一样。
这些应该都是阿父弄来的,父亲虽然常年独自在外闯荡,却一直默默给唯一的女儿攒下这些东西。
他在风雪中猎杀猛兽,穿越毒瘴,只为带回一张张完整的皮毛。
而如今,这山洞依旧在,火堆依旧燃着,可那个人,却再也回不来了。
墙边堆着二十多张处理干净的兽皮,它们被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。
另一侧的石架上堆满了吃的,竹筐里还有新鲜的野果。
池菀走到一个陶罐前,她轻轻掀开,里面盛满了清水。
她蹲下身,低头看着水面映出的脸,眉心一跳,一时愣住了。
水里的倒影是个紫发少女,发丝微微卷曲,五官精致得不像话,鼻梁挺直,唇形柔润。
尤其是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,深邃又明亮,倒映着火光时竟泛起细碎的光点。
这副皮囊居然这么好看?
更让她想不通的是,这副容貌和她听说的那个爱欺负人的性子完全对不上号。
原主可不是什么善类,仗着自己是尊贵的紫阶雌性血脉,三天两头羞辱这几个兽夫,把他们当奴隶使唤。
这五个所谓的“兽夫”,在原本的故事里可都是狠角色,曾经横行边境,杀人不眨眼,连部落族长都敢斩杀祭旗的那种反派。
如今却甘愿困在这阴冷山洞里,为一个他们憎恨的雌性收拾猎物、看守食物。
她得赶紧去找阿父,只有阿父是真的疼她,不求回报。
而且阿父是紫阶强者,站在这个世界的顶峰,掌握雷霆之力,一掌就能劈开山崖。
只要能在出事前找到他,把那些莫名其妙绑在她手指上的契约一解除,她的小命就算保住了。
可问题来了,这是个野兽横行、气候恶劣的世界。
荒原之上猛兽咆哮,天空阴沉不定,暴雨随时倾盆而下,毒雾弥漫于山谷之间。
普通人外出一趟都得结队而行,更何况是一个没有战斗力的雌性。
独自上路等于送死,没有兽力庇护,她在野外撑不过三天。
野狼会嗅到她的气味,巨型蜥蜴会从地下突袭。
这个世界男多女少,比例大概是1比100。
一百个雄性才有一个雌性,因此每一个雌性都被视作稀世珍宝。
几乎每个雌性都会绑定好几个兽夫,靠他们一起保护自己。
战斗、狩猎、御寒、警戒,这些全由兽夫承担。
毕竟弱小的雌性太容易出事了,一次摔倒、一场发烧都能夺走性命。
“又在想什么整人的新花样?”
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,尾音拖得极长。
池菀回头,看见隳鸢正站在火堆旁,火焰在他背后跃动。
他穿着一件破旧的皮甲,指尖轻轻划过脸上的疤。
那道从左额斜贯至右颊的旧伤,在火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。
另一边的欧言还是低着头,银白色的长发严实地遮住了整张脸,只露出一小截下颌。
看得出来,他们俩都以为她又在盘算怎么折腾他们了。
毕竟过去一个月里,她一会儿让他们去悬崖采药,一会儿半夜敲钟集合并罚跪……
池菀叹了口气,语气有点无奈。
“等会儿你们就明白了。”
话音刚落,洞口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。
洞外的风忽然停了,火堆的光影剧烈晃动,投在岩壁上的影子扭曲成了狰狞的轮廓。
颜坞和陆圪回来了。
两人合力抬着一只半人高的木桶,木桶里面装满了清澈见底的溪水,而旋翊正泡在里面。
池菀整个人僵住,瞳孔骤然收缩。
桶里的旋翊,一头浅蓝色的卷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和脖子上,发丝黏成一缕一缕。
紫色的眼眸半睁着,眼睑微微颤动。
他的眼神却空洞得吓人,直勾勾地望着上方。
最让人心惊的是他的鱼尾。
原本该是鳞片覆盖的地方,现在全是血肉模糊的伤口,鲜血不断渗出,在清水中缓缓晕开,像一幅被撕碎的画。
就算伤成这样,他的长相依旧惊艳得令人窒息,高挺的鼻梁,唇形精致,下巴线条流畅,甚至比许多雌性还夺目。
可这样的美,此刻却被无尽的痛苦和深深的麻木盖住了。
池菀终于懂了。
为什么他们宁可冒着契约反噬、当场暴毙的风险,也要亲手毁掉伴侣印记。
不是因为他们无情,而是因为绝望已经深入骨髓。
他们宁可魂飞魄散,也不愿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折磨。
因为原主的摧残,不仅伤害了他们的身心,更是把他们的尊严一点点踩进泥里。
颜坞放下木桶,动作粗暴,水花溅起,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血水。
他站在那里,浑身散发着彻骨的寒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