晌午刚过,日头正毒的时候,陈飞就到了镇供销社后门。一辆破旧的解放卡车停在那儿,车斗里堆满了麻袋,一股子土腥味儿。
张鹏举正拿着个本子跟一个蓝布褂儿的人说话,看见陈飞,招招手:“来了?今儿个是山里收上来的干货,榛蘑、木耳、还有点儿柴胡党参,沉得很,仔细着腰!”
陈飞应了声,脱了那件破褂子,搭在墙头,另一个来帮工的是个黑壮汉子,瞅了陈飞一眼,没说话,自顾自上了车斗。
活儿是真累。麻袋压得紧实,死沉死沉。
陈飞和那黑壮汉子负责把麻袋从车斗挪到车沿,底下另有两人接应,扛进仓库码好。一时间尘土飞扬,呛得人直咳嗽。
那黑壮汉子力气大,闷头干活,一声不吭。陈飞咬着牙跟上,胳膊、肩膀、腰眼,没一处不酸不疼,昨天挖地窖的后劲儿还没过,这会儿更是雪上加霜。但没偷懒,一下一下,搬、抬、挪,尽量使得巧劲,省点力气。
中间歇气儿的时候,张鹏举扔过来两个菜团子:“垫吧垫吧。”
陈飞狼吞虎咽,噎得直抻脖子,又灌了半瓢凉水,才算缓过点劲儿。
陈飞凑到张鹏举旁边,递过去一根路上买的经济烟:“鹏举哥,这山货……走得多吗?”
张鹏举接过烟,别在耳朵上,斜他一眼:“想啥呢?统购统销,都是有数的。偶尔能漏下点儿次品处理,也轮不到你。”
低声道“老实干你的力气活,别动歪心思,这年头,沾上‘投机倒把’四个字,够你喝一壶的。”
陈飞心里那点念头熄了,点点头:“我就随口一问。”
卸完车,天都擦黑了。陈飞一身臭汗,灰头土脸,胳膊腿跟不是自己的一样。
张鹏举给他结了三毛钱,又额外塞给他一小把磕碰碎的干枣:“拿回去给孩子甜甜嘴儿。”
陈飞攥着那三毛钱和一小把碎枣,道了谢,拖着快散架的身子往家走。路上,把那点碎枣和三毛钱分开放。
快到村口时,瞧见个黑影蹲着,见到他,噌地蹿了起来。
“狗蛋哥!你可回来了!”是堂弟陈栓。
陈飞一惊,疲惫去了大半:“咋了?出啥事了?”
陈栓凑过来:“我今儿下午趴大队部后窗根底下玩弹珠,听见建国伯跟会计叔说话了!说……说上面下了通知,要严查‘私自藏粮’!过几天就要组织人,挨家挨户查呢!说是……说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耗子洞掏一遍!”
陈飞的后脊梁唰地一下,全是冷汗。
“听真了?”
“真真的!建国伯还说,尤其要盯紧那些……那些成分不好的,还有平时偷奸耍滑、突然阔绰起来的!”“狗蛋哥,他们是不是要查你家?王婶儿今天还跟人嘀咕,说你天天往外跑,回来背篓都不空……”
陈飞想到王婶儿那张嘴,大队长的精明,还有那“挨家挨户”、“挖地三尺”……
猛地吸了口气,伸手揉了揉陈栓的脑袋:“栓子,你这消息……太及时了!帮了哥大忙了!”
说着,从怀里掏出那把小碎枣,分出大半,塞进陈栓手里:“喏,哥说话算话,奖励你的!嘴严实点,跟谁也别说,包括你爹娘!”
“嗯!我谁也不说!狗蛋哥,你有啥事再叫我!”
看着陈栓蹦跳着跑远的背影,陈飞站在月光地里,浑身冰凉。
查吧。看来,得再快点,再稳点才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