虞情敛眸望去,来人青衫落拓,正是她道侣之一的陆长筠。
平日里他待谁都彬彬有礼,一副谦谦君子的形象。
可就是这样的人,前世一剑刺穿了虞情的丹田,又亲手挖出了她的灵根。
见到他的瞬间,虞情似乎又感觉到丹田里传出阵阵刺痛。
为了给虞嫣嫣报仇,陆长筠在刺穿了虞情的丹田后,拿着剑在里头搅动,让她疼得昏死过去,又因为剧痛醒来,反反复复。
听着虞情惨叫,他却冷漠地开口:“虞情,我说过的,你敢伤害嫣嫣,她受的伤,我会替她千百倍还给你。”
真是可惜了,如今她已自毁丹田,又离开了宗门,陆长筠日后少了许多折磨她的机会。
这般想着,虞情心中只觉得麻木又可笑。
“陆长筠,契约已解。你我二人,再无任何关系。”再没有给他多余的眼神,虞情平淡地收回了视线,继续往门口走去。
淡漠的态度让陆长筠忍不住眉心皱起。
虞情从前见了他都是笑盈盈的模样,哪像是今日,那平静的眼神,像是在看陌生人。
“听说你将储物袋都放在了审判殿,我来给你送些丹药。”陆长筠神色复杂,从储物袋中掏出一瓶丹药递过去:“这是一品丹药,你现在受伤又没了修为,用这个——”
虞情没看他,也没看那瓶丹药,拖着一身的伤没有停下。
就好像他不存在。
正要开口叫住她,一只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。
虞嫣嫣眸光天真地看了他一眼,笑着说道:“长筠哥哥也是来给姐姐送药的吗?那看来我准备的药用不上啦,长筠哥哥对姐姐可真好。”
他对虞情好吗?
陆长筠嘴唇动了动,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虞嫣嫣听的:“好歹相识一场……”
同虞情相识六七年,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虞情,仿佛已经抛弃了自身所有的情绪一般,无喜无怒亦无悲。
虞嫣嫣眼眸低垂,余光落在背对着她的虞情身上。
眼见着她要离开合欢宗,虞嫣嫣眉梢微挑,眼底有几分得意。
她追了上去,用不大不小、能让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音道:“姐姐,都怪我,没有劝住母亲,让你受伤了。跟我回去吧,母亲也不是有意要伤你的,你同我一道回去,咱们将误会都解开,好不好?”
虞情丹田之中微微颤动,传出一股暖意,自内向外,烫得她脸颊发热。
她不想再同虞嫣嫣纠缠了,绕开她准备离开。
谁知虞嫣嫣竟惊呼一声,跌倒在地,泫然欲泣地看着她:
“姐姐,你是不是在生嫣嫣的气?如果能让你留下来,那我愿意离开合欢宗。”
“只求姐姐莫要再拿自己的身体赌气了,你伤得这么重,又没了修为,往日你那般怕疼,今日又何需强忍着?”
她说得那般恳切,让周围的弟子们都有些愤懑:“虞情,你真是狼心狗肺,枉费了嫣嫣师妹替你说的那些好话!”
“方才我瞧着她那样子还觉着有些可怜呢,现在看来,宗主还是顾及母女之情没下死手,竟让她还有力气推嫣嫣。”
陆长筠更是直接将虞嫣嫣抱起,眼神似淬了毒的刀锋一般,冷冷地瞧了虞情一眼:“不知好歹,既要离开,那就赶紧滚出合欢宗!”
他都差点被虞情骗了,装得那么凄惨,博谁的同情?
她还能真将生死置之度外,离开合欢宗不成?
合欢宗倚靠往生谷而建,宗门之外便是断崖,只能御剑离开。
虞情已经自废修为沦为废人,如何御剑?
她若真要离开,早就走了!
可不就是在欲擒故纵,等着旁人挽留?
真是手段低劣,心思肮脏!
亏他还好心来送丹药,如今看来那些丹药碾碎了倒在地上他也不会给虞情。
“长筠哥哥,你别这么说姐姐,姐姐想必也是心情不太好……你先放我下来,我没事,你是姐姐的道侣……”虞嫣嫣有些羞赧地将脸埋进他怀里,伸手轻轻拽着他胸口的衣衫。
“不是了。”陆长筠打断她的话,双眼死死盯着虞情,试图从她面上看出些什么不一样的神色:“契约已解,我同虞情不是道侣了。”
可让他失望的是,虞情面色丝毫未变,甚至没有分出一个多余的眼神给他们。
目光全然望着前方,一步一步,朝着合欢宗大门走去。
今日之事,她已遭受过无数遍。
她不断地讨好旁人,却不想,一切都是虚假的。
关心是假的,喜爱是假的,交好是假的。
这宗门上下,她唯有在面对虞弦月时,能感受到几分真心。
只是到头来也作水月镜花,皆散去。
思及至此,她乌黑的瞳仁缓缓褪去了颜色,眼眶之中,银色的眼珠里金光流转。
金色的光芒炽盛,如同熔化的金液流淌其中,散发出俯瞰尘世、漠视万物的冰冷神性。
与虞嫣嫣和陆长筠擦身而过之时,虞情披散着的青丝寸寸化作雪白。
因为她自废修为而有了些裂痕的丹田正微微散发着莹白的光芒,光芒的最中心,似乎有一个小小的漩涡,灵气荡漾,缓缓被漩涡吸收。
合欢宗地界内的天地灵气彻底暴走,肉眼可见的灵气洪流如同百川归海,不可抗拒地朝虞情那看似支离破碎的丹田漩涡疯狂奔涌而去。
天地变色,万籁俱寂,唯有灵气奔涌的轰鸣。
大地的震动尚未平息,整个合欢宗似乎都在这无形的能量潮汐中震颤。
众人惊愕:
“她这是……”
“入道了?”
怎么可能?
入道的修士起码需要金丹以上的修为才行!
她不是才自废了修为,甚至修士都算不上吗?!
虞情的脚步未曾停留分毫。
她甚至不曾回头再看一眼这承载她所有悲欢、不公的地方,更未曾分出半点目光给陆长筠和虞嫣嫣。
所有属于“虞情”的情绪——
冤屈、痛苦、眷恋、怨恨、卑微……都在那双银金色眼眸盛放光芒的瞬间,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杂质,被那极致的道意彻底焚尽、剥离。
看着眼前的断崖,她毫不犹豫,跳了下去。
任凭风在耳边呼啸,闭上了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