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5书阁 > 穿越小说 > 浪漫主义的沦陷 > 14. 秋日序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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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  吴羽缩在门后的阴影里,像一尊被骤雨打落的泥塑。

那张被耗子轻轻放在膝盖前的照片,仿佛一枚滚烫的烙铁,灼得他灵魂滋滋作响。寝室里,唯有他无法抑制的、濒死般的抽噎声撕扯着凝滞的空气。耗子立在阳台融入浓稠的夜色,轮廓是无声的缄默堡垒。文字瘫在椅子上,眼神发直,嘴巴徒劳地张了又合。徐善靠在桌边,指尖无声地划拉着桌面,仿佛那些微不可察的轨迹能理清这团骤然拧死的乱麻。

窗外,属于晚秋的寂静如同巨大无边的灰烬,簌簌落下。

黎明的灰蓝刚渗入窗棂,如同冰冷的水注入凝固的胶体。耗子的身影在阳台动了动,衣料摩挲出轻微的声响。

他无声地走回室内,脚步沉稳得像行走于深海底部。他先弯腰,拾起地板上那张“罪证”。动作没有丝毫停顿,仿佛它只是一页无关紧要的废纸。接着,他拉开书桌抽屉,将那台承载着整个“樱花”风暴的老旧索伲相机,连同那张照片,一起放了进去。落锁的“咔哒”一声,在死寂中异常清晰。

做完这一切,耗子才转过身。

他的目光没有任何波澜,只投向角落里那尊蜷缩的泥塑。

“洗脸。”他开口,声音是清晨打过霜的石板,平静而冷硬,“十分钟后食堂。”

这不是商量,是指令。指令划破了窒息的自责泥潭。

吴羽浑身一颤,像被无形的手从噩梦边缘狠狠拉了一把。空洞的眼睛艰难地聚焦在耗子平静的脸上几秒,他像关节生锈的木偶,一寸寸撑起身体。脚步虚浮踉跄,撞开冰冷的门板,几乎是逃进了洗漱间。

冰冷的水泼在脸上,针刺般的感觉暂时压下了颅内嗡嗡作响的羞耻轰鸣。镜子里的倒影苍白扭曲,眼底血丝密布如同被撕开的蛛网。他想起了楚辞转身离去时,那扇无形关上的门,和被隔绝在门外的那缕晨光。

食堂里人声鼎沸,早餐的气息是另一重喧嚣的隔膜。空气黏稠滞重,往日吵闹的文字第一次守着餐盘沉默如一座愁苦的小山,连热气腾腾的粥都引不起他丝毫兴趣。徐善捧着一碗寡淡的豆浆,却像是品味什么人间至味般专注地观察着浮沫的消长。耗子吃饭依旧不紧不慢,只是偶尔撩起眼皮,目光总是不动声色地掠过吴羽始终埋着的头顶。

周围任何响动都像尖利的砂纸擦过神经。吴羽的肩膀紧绷着,每一根头发丝都竖起来,雷达般扫描着每一个进入食堂、哪怕是穿着近似颜色的身影。当真的有女生的笑闹声从门口传来时,他身体猛地僵住,勺子“哐当”一声砸进碗里,溅起的米粒落在他袖口,像难堪的标记。

徐善终于停下了对豆浆浮沫的玄妙研究,低声打破这片无形的铅云:“羽卿……”语气斟酌而谨慎,“当务之急,乃‘镇’字诀。心不可乱,乱则破绽立现。”

耗子放下筷子,目光从袖口那几颗米粒上抬起来:“摄影社考核是下周。”

“考核”二字像烧红的铁钩,瞬间钩紧了吴羽的心脏。照片……没有拿得出手的照片!唯一的“作品”是偷拍,还当着她的面被彻底戳破!

文字猛地抬起头,眼睛里的愁苦被一股火烧火燎取代:“是啊小羽子!你得拍啊!马上考了!总得……”他想起什么,声音猛地卡壳,后面半句“得拍点正经能交的东西啊”在接触到吴羽骤然失去血色的脸和耗子冷冷瞥过来的视线时,生生咽了回去,只剩喉咙里一声含糊的咕噜。

……

暮色渐沉时,吴羽踏进略显陈旧的暗房。红灯滤过四周的色彩,只留下斑驳器械的轮廓。

耗子从一台机器前起身,递过两张湿漉漉的相纸。

“你的。”

吴羽僵硬地接过。

第一张是楚辞。

樱花雨的失焦背景之上,少女仰望星空的侧影仍被月光凝固着微蹙的眉尖和如水的轻愁,纤毫毕现,美得惊心动魄,如同深夜被撕裂的伤口,骤然暴露在昏红的光晕下,灼得他指尖发烫。

第二张却异样。

画面中心仍是楚辞,但那仰望星空的、凝结着忧伤的姿态之外,更多了一片模糊的背景——那是一块斜靠在她身边樱花树旁的画板。画板边缘在夜色里勾勒出不清晰的弧度,上面似乎残留着几抹凌乱未干的油彩痕迹。

这异物的闯入让吴羽愕然。他甚至记不清自己当时是否曾注意到这被忽视的布景。

耗子的目光深得像夜色里的古井,只倒映着红灯摇动的诡谲光影。

“有人带画板,在樱花树下写生。”

声音没有丝毫起伏,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。暗红的灯光下,那画板未干的油彩痕迹仿佛吸饱了血液,渗出粘稠的暗示。

……

周末的夜晚,宿舍楼被游戏音效和篮球赛直播的喧嚣撑开一个个沸腾的气泡。唯有这扇门后像是被罩了层隔音玻璃。

耗子坐在电脑前,屏幕上是复杂的建筑剖面解析图。某个小窗口的聊天界面短暂亮起:

【柳昭:图收到。承重点处理方式可行。另:转角参数有些疑问。】

耗子的手指在触控板上划动,拖动一个参数框。

文字则如同关在窄笼里的困兽,盯着床边的哑铃做了十几个卷腹,终于耗尽最后一丝精力,瘫在床上直喘粗气:“我死了……小羽子,你真打算把自己修成石佛供桌上放着?好歹……”

话没说完,宿舍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了。

空气凝滞了一瞬。

吴羽和徐善同时从各自凝固的角落扭过头。

来人不是楚辞。

是张璐。

她肩上挎着沉甸甸的资料包,手里捧着个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,站在门口有点犹豫。

“那个……打扰大家了,”张璐的声音温婉,带着点客气的歉意,“楚辞让我把这些……摄影社招新材料带过来。她说…图书馆里找到的,可能对下周考核有帮助。”她的目光小心地、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靠门边那个位置——吴羽所在的方向。

空气里仿佛有看不见的藤蔓,无声抽紧。

徐善立刻站起身,脸上浮起恰到好处的热络笑意,动作自然地迎上前,双手接过那叠沉重的资料:“哦?有劳张璐同学!代我们谢谢楚辞同学费心了!真是及时雨,雪中送炭啊!来来来,请进请进!”

他一边引着张璐,一边不着痕迹地将她引向远离吴羽的靠窗位置,动作流畅得像编排好的社交舞步。

张璐放下东西,婉拒了徐善递来的水杯,几乎是立刻转身告辞。她没有看那个角落第二眼。

门关上。

宿舍里只剩下那份静躺在桌上、散发着油墨味道的崭新材料,像一个无声的讽刺。

徐善脸上的热络渐渐褪去,一丝复杂难言的喟叹浮现在眼底。他慢悠悠踱回书桌,拿起他的线装书,指腹摩挲着泛黄的纸页,却没看进去一个字。最后,他目光投向窗外的沉沉夜色,像是在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对这片寂静和那份无人翻阅的材料下注脚:

“一叶坠而天下秋。”

声音轻得如同叹息。

吴羽蜷在床边阴影里。他看着那份材料。目光仿佛被灼伤,瞬间移开。

但只一瞬,又死死咬住。

那叠厚厚的纸页在视线里模糊,再聚焦。模糊,再聚焦。他喉结滚动,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抵抗那根绷到极致的弦。

终于,一丝微乎其微的活气从眼底挣扎着钻出。

指关节用力到发白,掐进了掌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