摄影社招新的喧嚣渐渐成为背景音，人流散开如同退潮的沙滩。那悬在吴羽和楚辞之间关于“照片”的问题，被文字的咋呼和意外闯入耗断，没有落地生根，却在吴羽心底悄然埋下了一颗更为焦灼的种子。
“小羽子！我就说是仙女吧！”文字追上耗子，立马就拐向吴羽这边，眼睛在吴羽和楚辞之间来回瞟，一脸促狭的“逮到你了”的表情，胳膊顺势就要往吴羽脖子上揽，“咋样？招新进行到哪一步了？深入交流艺术人生没？”他嗓门大得惊人，引得附近几个正在拆展架的学生侧目。
楚辞被文字这股夸张的劲儿弄得有些局促，脸颊染上浅浅的红晕，下意识往旁边的张璐身边靠了半步。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向吴羽，带着一丝询问和对他这群室友“活力”的微微无奈，像是清晨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。
吴羽头皮发麻，刚才被楚辞问及照片时的窘迫感未散，文字这一嗓子更是火上浇油。他猛地甩开文字的胳膊，动作近乎有点恼羞成怒：“滚蛋！瞎咧咧什么！人家正经问摄影社的事呢！”声音因为心虚而绷得死紧，手又不自觉地覆上了胸前的索伲相机，硬硬的棱角硌着手心，那里面沉甸甸的秘密此刻重若千钧。
耗子已经走了过来，脚步依旧从容。他瞥了一眼面红耳赤的吴羽和神情微妙但维持着安静的楚辞，脸上温和的笑容未变，像是没听见文字的调侃。“耗子！你手没事吧？”文字被甩开也不气馁，注意力立刻转移，抓起耗子那只贴着创可贴的手仔细打量，仿佛面对的是重伤员，“破了块皮呢！那女的也太那啥了，好心帮她捡了还……”他絮絮叨叨。
耗子不动声色地抽回手：“皮外伤，不碍事。”他转向楚辞和张璐，微微颔首，语气自然得体，瞬间将刚才因文字而升腾起的微妙尴尬化解了不少，“两位同学好，我是王作昊，大家叫我耗子就行。这是文字，这是徐善。”他顺手把后面神神叨叨、观察着远处建筑系摊位的徐善也提溜了一下。
“你们好，我叫楚辞。”“我是张璐。”黑框眼镜女生微笑着回应。
“幸会幸会！”文字立马切换了模式，笑嘻嘻插嘴，“以后都是朋友了哈！哎，耗子，刚才那建筑系的学姐，我打听好了，叫杨柳！怎么样？名字也够特别吧？我看她对你也另眼相看了！”他那挤眉弄眼的劲儿，恨不能直接把耗子和那摔碎的石膏模型捆一块儿。
耗子依旧没什么特别的反应，只是眼神不经意地朝花坛那边飘了一眼——杨柳已经回到摊位前，站在一堆工具旁，背对着这边，侧影显得有些孤绝，仿佛刚才花坛边那点细微的愣神只是幻象。她低头整理着什么东西，动作利落中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。
徐善不知何时踱了过来，顺着耗子的目光也瞥过去，然后抱着胳膊，用他那特有的、抑扬顿挫调子和一本正经的神情开口：“石破虽惊心，余韵亦绕梁。素帕寄微血，暗香岂随风？”他目光落在耗子那贴着创可贴的手指上，又飘向杨柳的方向，意思不言自明。
耗子还没什么表示，文字先瞪圆了眼：“啥玩意儿？徐善你又来了！什么素帕暗香？”他完全没听懂徐善这弯弯绕。
“没什么，”耗子淡淡地打断，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，“招新结束了？”
楚辞看了下时间，轻声说：“嗯，我们准备走了。宿舍还有点事。”她转向吴羽，眼神清亮坦荡，仿佛刚才那个让他冷汗涔涔的照片问题已经翻篇，“吴羽，下周考核见，希望我们都能通过。”她嘴角弯起一个很浅但真诚的弧度，像初绽的樱花般轻柔。
那笑容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，落在吴羽眼里，却像一颗更加强劲的钉子，将他钉在原地。下周考核！她还会问他照片的事吗？他那“随便拍拍”的托辞，还能挡多久？相机里的“樱花”……他艰难地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，声音有点发干：“好……考核见。”
楚辞和张璐对众人点了点头，转身离开，很快融入了林荫道上的人流。
“哎呀呀，笑容杀人啊小羽子！”文字目送她们走远，又用手肘狠狠撞了一下魂飞天外的吴羽，“被迷住了吧？相机藏宝呢？”
吴羽猛地回神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：“滚！”他低吼一声，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双手护住胸前的相机，脸色变幻不定，紧张和心虚混合着一种强烈的想逃离此地的冲动。他没理会文字的怪笑和徐善若有所思的咏叹，也不等耗子发话，闷头就朝着宿舍的方向快步走去，脚步急迫得带风，仿佛身后有鬼在追，只想立刻找个角落把那滚烫的秘密紧紧锁起来。
耗子看着吴羽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，无奈地笑了笑，目光又下意识地转向银杏大道的另一端。
建筑系“模型协会”的摊位上，人已散去大半，显得有几分冷清。那个叫杨柳的女生正独自收拾着工具和残余的材料。她蹲下身，将几件小型钢锯尺规叠在一起，准备装进背包。就在她拿起最后一件工具时，手指似乎碰到了布料柔软的一角。她动作一顿，低头看去——背包的侧袋里，露出一块折叠整齐的、洗得发白的纯棉手帕的一角。那手帕叠得方方正正，看起来极其普通，却异常干净。
杨柳的眼神凝滞了一瞬，像是想起了什么。她慢慢将那块手帕抽了出来，摊开在手心。纯棉的柔软触感很舒服。她没有低头去闻，只是目光落在手帕的一角——那里，沾染着一块极其微小、已经干涸、变成深褐色的圆点印记。那是血留下的痕迹。
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块印记，微凉，带着清洗过后的皂角清香，但那一点深褐却仿佛凝固了短暂的一秒，承载过另一个人指尖的温度和那个打破坚冰的分析。夕阳金色的光铺在她的侧脸和摊开的手帕上，像一张沉默的剪影，唯有那微微蜷起的手指和凝视着污迹的眼眸，泄露着一丝心底被某种猝不及防的意外余波震动的涟漪，清晰，无声，却余温尚存。风穿过银杏叶，沙沙作响，卷起满地金黄，也拂过她手中那片承载着莫名瞬间的柔软布料。喧嚣远去，心湖深处，却已悄然投下了微小的石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