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5书阁 > 穿越小说 > 浪漫主义的沦陷 > 10.夕幕微澜与不期的邀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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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  银杏大道上的喧闹随着招新结束而逐渐退潮,只剩满地金黄的落叶和夕阳投下的悠长斜影。花坛冰冷的石沿上,杨柳指尖拂过纯棉手帕上那一点深褐的印记,仿佛还能感受到布料下隐隐残留的温度。皂角的清香混合着若有似无的铁锈味,奇异地搅动着心绪。她轻轻将手帕叠好,放回背包侧袋,动作不再像之前那般带着烦躁的狠厉,反而多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郑重。

另一边,吴羽几乎是落荒而逃回宿舍,胸膛里那颗心还在砰砰直跳,文字聒噪的追问和楚辞那清澈的“下周考核见”反复在他脑海里交织冲撞。他反手锁上宿舍门,像是隔绝了整个世界,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,胸口剧烈起伏着。汗水浸湿了额发,狼狈不堪。他颤抖着手,解下脖子上挂着的索伲相机,像是捧着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。

打开相机后盖取胶卷?还是冒险直接冲洗?他需要那张照片——不是为了考核提交(这念头让他光是想想就窒息),而是为了……再看一眼。那是支撑他所有隐秘悸动的唯一明证。可万一……不,没有万一!他用力甩头,将这个可怕的念头驱逐出去。最终,他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将胶卷取出,只是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冷坚硬的相机外壳上,发出一声挫败又焦灼的低吼。考核!楚辞问的那些话!像紧箍咒一样勒得他头疼。他到底能拿出什么照片?

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,将宿舍染成一片温暖的金橙色。徐善背对着光,盘腿坐在椅子上,正拿着一本线装书看得摇头晃脑,手指还煞有介事地轻轻敲着桌面,嘴里念念有词。文字则像个多动症患者,在宿舍狭小的空间里窜来窜去,不时模仿一下耗子下午垫接石膏片的“英姿”,嘴里配着“啪”的音效,然后自己乐不可支。

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,耗子走了进来。他神色如常,温和得看不出一丝波澜,仿佛下午那场意外和被文字拖去医务室的闹剧从未发生。他径直走到自己书桌前,拉开椅子坐下,从背包里拿出绘图板和笔,摊开一张空白的草图纸。

“耗子,回来啦?手没废吧?”文字立刻凑过去,好奇地探头看他在画什么,“哇哦,你还研究上了?画人家坏掉的石膏底座呢?”草图纸上,铅笔线条飞快勾勒,一个比下午那个破碎模型更复杂、更精妙的底座结构雏形跃然纸上,承重、转角、比例都被标注得清晰明了。耗子没说话,只是笔下不停,眼神专注,下午那句“承重点薄了”、“锐角多”的分析,此刻化作了冷静精准的纸上推演。

徐善这时终于舍得放下书,缓缓转过椅子,目光落在耗子流畅描绘的铅笔线上,又似无意般扫过耗子指上那块碍眼的创可贴。他推了下并不存在的眼镜,嘴角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,没头没尾地吟哦道:“冰棱化玉指,方寸转乾坤。碎影藏新韵,一纸绘前尘。”他微微扬首,眼中闪动着洞悉一切的光芒,“耗卿,此乃‘破而后立’之机也。失一石膏,得一瑶琴,妙哉,妙哉!”

文字听得云里雾里,挖挖耳朵:“我说徐善,你这成仙了啊?尽说些我们凡人听不懂的?瑶琴?石膏?啥玩意儿?”

耗子笔下未停,只淡淡回了一句:“闲着没事,随便画画。”他没看徐善,但唇角似乎向上牵了一下,极细微。

徐善也不恼,慢条斯理地起身,踱步到吴羽桌前。吴羽还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,头埋在膝盖里,抱着相机一副生无可恋的丧气样。

“羽卿何故做此鸵鸟之态?”徐善弯腰,用一种充满戏剧性的低沉语调问道,眼里闪烁着促狭的光芒,“莫非,仍在为那‘樱花劫’所扰乎?或是……心中天人交战,是献‘宝’乎?是藏‘娇’乎?”

“藏你大爷!”吴羽猛地抬起头,眼圈似乎都有点红了,不知是气的还是愁的,“徐善你闭嘴!再说我跟你不客气!”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。

“啧,恼羞成怒,讳疾忌医,岂非欲盖弥彰?”徐善悠哉地摇着不存在的折扇(大概在他想象中),眼神却愈发锐利,“少年情怀总是诗,藏与不藏,终有抉择之时。下周近在咫尺,机在彼身矣!”他意味深长地朝门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。

吴羽烦得要死,正要再次爆发,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。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来,屏幕上跳跃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。谁会打给他?推销的还是骚扰的?他下意识想挂断,但手指悬停在红色挂断键上,却又鬼使神差地划过绿色接听键。

“喂?”他闷声问,语气还带着没压下去的烦躁。
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,传来一个清冷、略显僵硬却异常清晰的女声,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果断:

“我是杨柳。建筑系模型协会。下午……石膏的事。你的手,怎么样了?”

这声音像一块投入滚油的热冰,瞬间让整个吵闹的宿舍安静得落针可闻。文字张大了嘴,像被施了定身咒。徐善眼中精光大盛,嘴角的笑容几乎要藏不住。连一直专注画图的耗子,手中的铅笔也明显顿了一下,线条停滞在纸上。但他没有回头,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,背对着众人,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微微竖了起来。

吴羽更是彻底懵了,他完全没想到电话那头会是杨柳!下午那个冰冷得像刀子一样的女生?那个把“肇事者”噎得说不出话、连句完整道谢都吝啬的杨柳?她居然主动打电话来问耗子的手?!他愣愣地拿着手机,嘴巴张了张,一时竟忘了该怎么回答,只能僵硬地把手机朝耗子的方向递过去,眼神是纯然的震惊和茫然:“耗…耗子……找…找你的!”

耗子似乎轻吸了一口气,才缓缓放下铅笔,转过身。他的表情依旧是那种温和的平静,仿佛只是在接一个普通的电话。他接过手机,声音稳定如常:“喂,你好。”

电话里,杨柳的声音似乎更清晰了些,没有了刚才第一声的僵硬,但依旧带着她特有的干脆和冷清:“我是杨柳。下午那个石膏的事,谢谢你……出手。你的手,严重吗?”她停顿了一下,像是觉得话语太生硬,又快速地补充了一句,“那个碎片……很锋利。”

耗子的目光扫过自己指上那块小小的创可贴,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:“小划伤,皮外伤,已经处理过了,不要紧。”

对面沉默了片刻,像是在斟酌字句。宿舍里,文字屏住了呼吸,徐善的眼神在耗子和吴羽(依然处于石化状态)之间来回穿梭,脸上写满了“精彩!”。吴羽则依然抱着他那个像定时炸弹一样的相机,心不在焉,一半心思还在那索命的下周考核上。

电话里终于又传来了杨柳的声音,这次语速似乎快了一点,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:“好。如果……如果你的手之后没问题……我是说,如果你有时间……”她的声音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犹豫的空白,但随即被一种“干脆一刀”似的果断覆盖,“那个底座的设计确实有问题。你下午说的……承重和转角,说得对。”她承认得异常坦率直接,“我重新设计了一个草图……但感觉……有些地方不够……流畅?你……懂这个吧?”

耗子拿着手机,眼神里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,但很快平复。他没想到杨柳不仅记得他的分析,还会因为设计重新构思遇到困难来找他。她的语气虽然依旧清冷,却带着一种对技术本身纯粹的探寻和寻求专业交流的务实意味。

“大概懂一点。”耗子应道,语气谦逊,却有着专业人士对专业领域的笃定,“草图能给我看看吗?”

“现在在宿舍?”杨柳似乎松了口气,问话直接得惊人。

“嗯。”

“电脑。图纸扫描件。你看不看得清?”她言简意赅地问,行动力强得不像刚刚还在犹豫。

耗子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自己桌上开着的笔记本电脑:“可以。图发哪里?邮箱?”

“微信号报给我。”杨柳的声音斩钉截铁。

耗子微怔,随即报出一串数字。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,似乎在输入。

“好。发给你了。”杨柳说完,似乎觉得对话目的已经达成,又或者是不习惯这种“闲谈”,声音立刻恢复了那种最初的、淡淡的、带着距离感的音调,“麻烦你看一下。有问题……或者建议,直接微信告诉我。”停顿了半秒,才想起什么似的,生硬地挤出一句,“麻烦了。再见。”

“嘟……嘟……嘟……”电话挂断得干脆利落,留下忙音。

耗子放下手机,屏幕渐渐暗下去。宿舍里依旧一片寂静。徐善脸上的笑容已经快憋不住了,像是发现了一个绝世宝藏,就差鼓掌叫好。文字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,猛地跳起来,指着耗子:“卧槽!耗子!杨柳?!她主动加你微信?!问你手?!还让你帮忙看图?!太阳打西边出来了?下午那冰块脸?!”

耗子没理会文字的怪叫,径直走到自己电脑前坐下。屏幕右下角,微信图标果然在跳动。鼠标轻点,好友请求通过。几乎是同时,一张清晰度颇高的工程草图扫描件被发了过来。耗子点开图片,视线快速扫过,上午在摊位瞥见断层结构时的熟悉感立刻浮现。图纸很工整,比例也把握得不错,但正如杨柳所说,在一些曲面过渡和力线收束的地方,确实透着一丝不甚圆融的滞涩感。专业素养立刻占了上风,他忘了周遭,指尖在触控板上移动,微微蹙起眉,开始专注地审视图纸上的每一条线,每一个标注点。

徐善背着手,慢悠悠踱到耗子身后,看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线条和耗子认真思索的侧脸,再次低声感叹:“石破之处引良缘,指尖余温化飞燕。索‘图’岂为图索骥?心有匠魄自相牵!”他说得摇头晃脑,陶醉在自己的“大发现”里。

文字则是激动地在狭小的空间里团团转,比划着下午耗子那“神之一脚”,又模拟杨柳打电话那冷冰冰的语气,最后双手比出两个手机:“看见了没?缘分!这就叫缘分!耗子你这技能没白露!那手也没白破!”

徐善立刻纠正:“非也非也!此非露技,实乃‘璞玉生辉,慧眼识光’!柳树虽冰,其骨铮铮,敬慕贤才,亦是本性。”

文字翻个白眼:“行行行,你说啥都行!反正我就知道——耗子!你这盘棋,绝了!”他兴奋地拍了下耗子的肩膀。

耗子被拍得往前一倾,有些不耐地侧过头,淡淡扫了兴奋过度的文字一眼:“安静点。看图呢。”语气平淡,却让文字瞬间偃旗息鼓,做了个拉上嘴巴拉链的动作,但眼中的八卦之火依然熊熊燃烧。

宿舍门被敲响。带着些许不耐的敲门声打破了屋里因杨柳来电带来的微妙氛围。

“谁啊?”文字没好气地喊了一声,刚才的兴奋劲儿还没全退下去。

门外响起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,像一股清泉瞬间抚平了所有的烦躁:“吴羽在吗?”

是楚辞!

刚刚还沉浸在自己烦恼世界里的吴羽瞬间弹了起来,慌乱地拍着裤子上的灰。文字像打了鸡血,嗖一下蹿过去开门。

门开了,楚辞站在门口,身上还带着室外傍晚微凉的空气。夕阳的金晖勾勒着她的轮廓,晕染出柔和的光边。怀里抱着几本厚重的书,看厚度像是资料集或者画册。

“楚辞?你找吴羽?”文字一脸“我就知道”的贼笑,故意大声说,把位置让开。

吴羽已经冲到了门口,看到楚辞怀里的书,心又是一紧——总不会是又要问他考核照片吧?!他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:“楚辞?有……有事?”

楚辞似乎被他这种显而易见的紧张弄得有点不好意思,抱着书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,目光飞快地扫过屋内——徐善正用一种“慈祥”(但吴羽感觉极其诡异)的目光看着他俩,耗子背对着他们对着电脑屏幕眉头微锁,手指还在键盘上敲着什么,像是在写注解,而文字则是一副“快来围观”的表情。

她抿了抿唇,避开吴羽紧张的目光,看向他身后抱臂“观礼”的徐善,直接说明了来意,声音温和清晰:“嗯。有点事……想麻烦一下徐善同学。”

被点名的徐善显然愣住了,脸上的“洞悉一切”和“慈祥”瞬间凝固,表情变得极其生动——先是愕然,随即是困惑,接着是一丝难以置信,最后竟罕见地掠过一抹……窘迫?他指了指自己:“我?”似乎完全没预料到剧情会是这个走向。

吴羽也懵了,不是找我?心一下子落了回来,随之而来是更加茫然——楚辞找徐善能有什么事?

楚辞点点头,解释道:“刚才招新的时候,好像……听到徐善同学念了一句什么‘素帕寄微血’……”她的脸颊有些微红,似乎是觉得打听别人的话有些唐突,但还是认真地说,“我们在准备一个古典诗词赏析的小组活动,需要一些比较有……意境的句子或者典故。我觉得这句挺特别的……能不能请徐善同学详细解释一下这句诗的出处和含义?可能……比较适合我们想做的主题。”

徐善的脸上,那一闪而过的窘迫迅速被一种混合着错愕和滑稽的“恍然大悟”所替代。他万万没想到,自己那点用来调侃耗子的、临时瞎拽的“诗句”,竟然会因为声音大一点被路过或附近的楚辞听了去,还被她当了真!他张了张嘴,看着楚辞真诚求知的眼神,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——说这是临时瞎编的?他刚才在耗子和杨柳这事上的“高人形象”岂不是瞬间崩塌?说这是古籍里查的……这不是撒谎吗?

他难得卡壳了,眼神游移,下意识清了清嗓子:“咳咳……那个……这句啊……”他大脑飞速运转,试图把现场编纂的句子赋予一个合理的“古籍”出处,但“素帕”、“微血”这种字眼怎么圆都显得古怪牵强,“这个……出自……呃……是……唐代一位隐逸诗人……”

吴羽看着徐善难得吃瘪、支支吾吾的样子,再看看楚辞抱着书专注等待的神情,心中那点关于考核的巨大烦恼竟然奇迹般地在瞬间消散了大半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放松……甚至,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翘了起来,像是在这落满夕照的小小宿舍里,终于找到了一个暂时逃避现实烦扰的、有些滑稽的避风港。

窗外,夕阳彻底沉入远山,天幕的边缘染上了深沉的紫蓝。宿舍楼的窗户次第亮起温暖的灯火。屋内,电脑屏幕前是耗子对着图纸凝神的侧影和偶尔敲打的键盘声;徐善正绞尽脑汁地试图给他那随口胡诌的诗句“正名”,脸上是少见的焦头烂额;文字则在徐善背后对吴羽挤眉弄眼,显然觉得这场景比什么连续剧都好看;而门口的楚辞,抱着沉重的书本,一脸认真的期待,在门框上投下纤细而坚定的剪影。

傍晚的微澜还未平息,各自的故事却已在不期然间悄然转向新的航程。空气里弥漫着少年心事、学业压力、悄然萌发的悸动,以及一句无处安置的“古诗”,交织成一副名为青春的嘈杂又鲜活的画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