点茶是茶艺中最难的一环。
茶粉的用量、注水的时机等等,只要差一点就会失败。
谢珩脸上又露出自信的笑。
刚才比见识他输了一点,但论风雅技艺,他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,就算是林稚鱼、崔盛之流,他也能比一比。
可对谢苓……
他轻蔑地瞥她一眼,心想一个只会动刀枪的粗人,哪里懂点茶?
谢苓却一脸平静,拿茶匙舀了一勺茶末放进茶盏。
她的动作不紧不慢,不像在点茶,倒像在擦拭自己心爱的宝剑。
注水、击拂,她手腕轻转,竹茶筅在盏中快速旋转,带起细密的漩涡。
整个行云流水,十分优美。
大家都看呆了,谁也没想到兰陵公主还有这一手!
崔盛在一旁看着,手里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。
这怎么可能?
他和谢苓认识这么多年,谢苓给他烹茶过很多次。
他清楚地记得,谢苓点茶的技术不算差,但也只是普通,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?
更让他想不通的是,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。
崔盛强压着心里复杂的情绪,让自己专注于点茶之中。
他的动作优雅流畅,每一步都做得恰到好处,茶汤渐渐泛起细腻的泡沫,看起来相当不错。
不少人暗暗点头,心想不愧是“昆玉郎君”,确实名不虚传。
但另一边的二皇子谢珩就不一样了。
他虽然也显得很熟练,但不知为什么今天总觉得不顺。
加热水后,盏里的茶末有点结块,没完全散开。
他心里急,加大了搅拌的力气和速度,可茶汤的泡沫还是很薄,远不如平时好。
“奇怪……”他心里越来越急,额头冒出细汗。
很快,大家的茶都点好了。
十五盏茶一字排开,送到周博士面前请他点评。
周博士一一看过,对前面几盏都点头微笑,简单点评了几句。
看到崔盛的茶盏时,他眼中露出赞赏的神色:“崔公子点茶技艺很好,泡沫细腻持久,确实是上品。”
崔盛谦虚地笑笑,对他来说,这样的夸奖已经听过太多了,不足为奇。
但周博士看到谢珩的茶盏时,眉头微微皱了起来。
他端起茶盏看了一眼又放下,看在对方是皇子的份上,勉强给了个中上的评价。
但在场的人都明白,谢珩的茶根本没点好。
谢珩自己的脸色也非常难看。
最后,周博士走到谢苓的茶盏前。
只见盏中茶汤表面浮着一层厚厚的乳白色泡沫,细腻紧密,像堆雪一样久久不散。
这正是点茶中的极品——“雪沫乳花”。
周博士仔细地看着,脸上掩不住惊喜。
崔盛看着那盏茶,心里更加震惊!
这分明是大师级的水准,她到底什么时候练出来的?
周博士惊叹道:“白乳浮盏面,如疏星淡月。”
他端起那盏茶,郑重地给大家看:“各位请看,这泡沫颜色纯白,厚却不腻,聚而不散。搅拌时刚柔并济,控水时心神合一。这已经不是‘技’了。”
他转向谢苓,深深行礼,真心佩服地说:“这是‘道’啊,殿下。我研究茶道五十年,今天才知道天外有天!”
这话让所有人大为震动。
谢珩死死盯着谢苓面前那盏完美的茶,再看看自己那碗泡沫粗糙、有点发黄的茶汤,气得双眼猩红。
他怎么也想不通,明明是一样的水一样的茶,为什么自己的手艺差这么多?
他不知道,他用的那壶水,是柳嫣嫣跟吴筝早就商量好的,本来是给谢苓准备的。
但是早已被惊蛰换掉,水温略低,且混入了一些碱,最是破坏茶沫的生成。
周博士一一点评完,最后宣布:“二皇子殿下,今日排第十。”
这场比试只有十五人参加,谁都听得出来,这是周博士为了给皇家留面子才给了他第十名。
真要排名次,恐怕根本排不上。
真是奇耻大辱!
谢珩在袖子里死死握紧拳头,指甲都快掐进手心。
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,有同情,有嘲笑,还有幸灾乐祸。
而罪魁祸首谢苓却只是静静坐着,表情冷淡,好像一切都和她无关。
茶会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。
这时有人为了打破僵局,也为了给谢珩挽回点面子,起身提议:“周博士,今晚月色好,灯火亮,不如我们学古人,以‘灯’或‘月’为题作诗助兴?”
这提议立刻得到不少人赞成。
毕竟作诗比点茶安全多了。
谢珩第一个站出来,吟了一首咏月诗,词句华丽对仗工整,引来一片叫好。
谢珩的脸色这才好了点,诗词是他比较拿手的。
接着几个世家子弟也献上诗作,虽然大多是风花雪月无病呻吟,倒也显得热闹。
轮到崔盛时,他从容起身,吟了一首咏灯诗。
“玉漏声催彩灯悬,九枝芙蓉映华筵。
光摇画阁星河近,影入琼筵璧月圆。
金莲夜开丹凤阙,银花时照紫薇天。
愿得长如此夜景,岁岁年年乐太平。”
诗一念完,在场的人都赞叹不已。
诗句工整精妙,意象华美,既写了灯火辉煌的盛景,又表达了对太平盛世的美好祝愿。
不愧是“昆玉郎君”,确实才思敏捷。
周博士听后拍手称赞:“好诗!崔公子这首,应当是今晚的第一!”
所有的人也都真心赞叹,公认这诗意境高远,用词典雅,确实是今晚最好的诗。
唯有谢苓和林稚鱼,坐在自己的茶台旁,两人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,眼中都闪过一丝讥诮。
这个崔盛,崔玉郎,确实不愧是后来的玉面丞相,不光诗才过人,玩弄人心的本事更是厉害。
最后,角落里的青衣学子赵思谦局促地站了起来。
他出身寒门,靠真才实学考中乡试解元,破格进了白鹭书苑。
他看了看满园的华服歌舞,深吸一口气,沉声念出自己的诗。
“长夜无眠照铁衣,边关冷月浸寒碑。
朱门灯火连霄汉,谁记茅屋风雪归?”
这首诗一念完,全场顿时安静下来。
这诗没有华丽词藻,却有一股战场上的肃杀之气和深切的悲悯。
它像一把快刀,划开了歌舞升平的虚假场面,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现实。
不少清流一派的官员和学子眼中都露出赞赏之色。
唯独崔玉脸上却一脸不屑,阴阳怪气地说:“赵解元真是好文采,只是这大好日子,何必提这些边关茅屋的晦气事?咱们品茶赏月图个风雅,赵解元倒好,上来就卖惨诉苦,真是煞风景。”
这话说得太刻薄,赵思谦的脸一下子红了,站在那里手足无措。
这时,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:“哦?”
谢苓端着茶杯,目光淡淡地扫过全场,气场强势,无人敢与之对视。
“我倒觉得,这才是今晚最好的诗。”
所有人都是一愣。
崔玉的笑容僵在脸上,就连崔盛,脸上都划过一丝不悦。
谢苓放下茶杯,欣赏地看向赵思谦:“诗是用来表达志向的。赵解元的诗虽然没有风花雪月,却有家国天下。”
“‘朱门灯火’和‘茅屋风雪’,两相对比,字字让人心酸,这才是心里装着百姓的读书人该有的风骨。”
她话头一转,冷冷地看向崔玉:“至于那些只会堆砌词句、无病呻吟的作品,听着热闹,其实空洞无物,就算写上一千首一万首,对国家有什么好处?对百姓有什么好处?不过是浪费纸墨的酸话!”
这番话掷地有声,崔玉的脸红了又白,白了又青,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只能灰溜溜地坐下。
崔盛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。
谢苓这话,是将他也一并骂了进去。
赵思谦则满脸震惊地看着谢苓。
他没想到这位传说中骄纵跋扈的兰陵公主,竟能一句话说中他诗里的深意!
这种被人理解和赏识的感动,让他几乎要流出眼泪。
周围的清流学子们看谢苓的目光也微微变了,在敬畏之外多了一分认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