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会终了,宾客们陆续散去。
谢苓走得不快,经过一处种着芭蕉的院子拐角时,她停下了脚步。
赵思谦正好从这里经过,准备离开。
看到谢苓,他连忙弯腰行礼。
“学生赵思谦,拜见公主殿下。”
“免礼。”谢苓看着他,神情平静。
“赵解元,刚才的诗写得很好。”
赵思谦受宠若惊,连忙说:“殿下过奖了,学生不敢当。”
谢苓接着说:“听说赵解元对本朝漕运很有研究?”
赵思谦猛地抬起头,眼里满是不敢相信。
研究漕运是他多年的心血,可因为出身太低,无人在意,只在几篇策论里稍微提过。
公主殿下……她怎么会知道?
谢苓的目光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。
“如今江南水患频发,漕运艰难,京中粮价已有不稳之兆。”
“想来这些事,赵解元比朝中那些天天吃饱闲着的老爷们,体会更深吧。”
赵思谦的心狂跳起来。
短短几句话,就说到了国家最要命的脉门上!
他身为江南学子,一直对家乡的灾情非常担忧。
可这位兰陵公主,不光知道他的研究,还对朝政国事一清二楚!
他越看越觉得,这位公主殿下深不可测。
他深吸一口气,沉声说道:“殿下说得对。漕运是国家的命脉,现在积弊丛生,若不早日革新,恐怕要出大麻烦。”
“哦?说来听听。”
谢苓多了些兴趣。
赵思谦按捺住激动,把自己对漕运的想法简单说了说。
从改河道为海运,到整顿沿途官吏贪腐,再到引入民间商股,条条切中要害,见解独到。
谢苓静静听着,没打断他,眼里的赞许也越来越明显。
等他说完,谢苓从袖子里拿出一块质地温润的玉佩,递给他。
玉佩样子简单,只刻了个小小的“苓”字。
“赵解元是经世济国之才,不该只在诗词上扬名。”
她的声音,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。
“要是解元以后有更成熟的治国之策,可以拿着这东西到公主府门房去。”
“本宫,愿与有志之士,共商国事。”
赵思谦双手发抖地接过那枚玉佩。
“共商国事……”
这四个字在他脑子里疯狂的转动。
他一个穷苦书生,哪会想到,会被公主殿下所赏识。
有了公主殿下的引荐,以后要想拜入太子门下,岂不易如反掌?
他紧紧攥着玉佩,对着谢苓深深鞠了一躬。
“殿下的知遇之恩,学生一辈子都忘不了!”
“愿意为殿下效犬马之劳!”
谢苓轻轻点头,转身走了,只留下一句。
“我等着你的万言策。”
……
书苑另一头,挂着各样的花灯。
公子贵女们猜灯谜的游戏正玩得热闹。
林稚鱼随手揭下一个灯谜,看了一眼就说出了答案,引来一片叫好。
她的博学与急智,再次让众人刮目相看。
这时,谢苓走到了林稚鱼身边,拿起着一盏很难的走马灯,皱着眉头。
那灯谜是:“一钩残月带三星。”
是个字谜。
谢苓也装作看灯谜,轻声笑问:
“林姑娘,可否帮我指点一下?”
林稚鱼回过头,向她弯腰行礼,柔声说:“小女愚笨,实在猜不出来。”
两人看着像在说灯谜,眼神却在暗暗交流。
谢苓的目光在走马灯上转了一圈,声音压得很低,又刚好让林稚鱼听见。
“这个谜,白天怕是看不清楚。”
“我看,谜底要等到‘三更’时,在那‘水月镜花’榭里才能想明白。”
林稚鱼长长的睫毛轻轻动了一下,抬头看向谢苓,露出会心一笑。
“殿下说得对。”
“小女受教了。”
说完,她盈盈一拜,转身走进人群。
谢苓抬头看着满园灯火,还有灯下那些或讨好、或敬畏的脸。
她嘴角勾起一丝冷笑。
今夜只是开始。
这盘棋,她要一步一步下。
那盏晃动的走马灯在两人之间投下影子。
影子外,崔盛的目光黏在两个女子身上。
他看着两人,一个清冷如月,一个柔弱似柳,看似说灯谜,眉眼间却有种他看不懂的东西。
女人的心思。
崔盛嘴角露出自以为是的笑。
他想,谢苓终究还是在意了。
在意他以前对林稚鱼的看重,在意他夸过林稚鱼有才。
今天这样较劲,不过是女人间的争风吃醋。
她越这样,越说明心里有他。
崔盛整了整袖子,心里盘算着怎么利用这点,让她更听话,让她明白谁才是她该依靠的。
不过今晚,父亲还交给了他一件更重要的事,没时间浪费在女子身上。
他正得意,没注意到不远处还有双眼睛在看。
二皇子谢珩端着杯凉透的茶,眼神凶狠。
他不懂什么儿女情长。
他只看到,让他当众出丑的姐姐,正和柳家的人——他母妃的亲侄女站在一起。
那气氛绝不是争风吃醋。
一股寒意从他后背升起。
谢珩搁下茶盏,朝身后一名毫不起眼的内侍低声令道:“去。给本王死死盯紧她们。”
“一丝一毫都不许漏掉。”
夜风渐凉,捎来水榭的潮湿气息。
谢苓拢了拢披风,向身旁惊蛰淡声道:“风吹久了,不大舒坦。扶本宫去更衣。”
惊蛰会意,立即上前搀住她手臂:“是,殿下。”
二人朝后院厢房行去,魏靖川如一道沉默的影子,不远不近随护其后。云影与云墨则得了谢苓首肯,正与周博士攀谈——过几日他们便将入白鹭书苑进学。
只是他们都没发现,一双阴鸷的眼睛,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们兄弟看了许久。
而谢苓这边,刚绕过一处假山,两道黑影便悄无声息地贴附上来。
魏靖川步速未变,只打了个手势,谢苓心领神会。
她故意在挂满灯笼的回廊下驻足,指着一盏兔子灯笑道:“这盏倒别致。”
就在跟踪者视线被花灯吸引的刹那,魏靖川动了。
身形疾如鬼魅,一手揽住谢苓的腰,另一手在廊柱上借力一点。
二人悄无声息掠上屋顶,伏于瓦垄之后。
整个过程干净利落,未惊起一片碎响。
那两名内侍拐过回廊,只见前路空荡,顿时愕然失色:人呢?方才还在眼前,兰陵公主和她的侍卫竟凭空消失了?
……
另一边,林稚鱼也借故带着吴筝走向人稀的花径。
她步履舒缓,一路与吴筝轻声笑语,宛若赏花:“阿筝你看,那株昙花将要开了。”
“是呀林姐姐,真美。”
她们身后,同样坠着一条鬼祟人影。
行至月亮门洞,林稚鱼忽止步,取下鬓边珠花簪入吴筝发间:“这颜色衬你。”
又将浅碧色外衫披在吴筝肩上,那色彩在夜色中格外醒目。
“夜深露重,莫着凉。”她轻拍吴筝手背,柔声道,“我需去净房,你且沿这条路先去前面亭子等我,我随即就来。”
“好的,林姐姐。”
吴筝应下,转身离去。
那件浅碧纱衣在夜色中化为一个清晰的目标。
跟踪者毫不犹豫地尾随而去。
而林稚鱼,却在吴筝转身的刹那,倏地矮身躲进月亮门后一片花丛,收敛声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