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月镜花榭十分偏僻,且四面环水,唯有一座九曲木桥通向岸边。
水榭空荡荡的,仅点一盏小灯,昏黄的光线将两道人影投在冰冷的地面。
正是谢苓与林稚鱼。
“柳贵妃最近睡得不好。”林稚鱼率先开口,声音褪去了白日柔弱,多了些锐气,“她开始大把掉头发。”
谢苓挑眉,示意她继续。
“为遮掩,她到处找能做假发的匠人。前几日,一位手艺精妙的老师傅因做的发套不称她心,被她打成重伤,听说昨夜已经断气。”
谢苓端起备好的凉茶,轻呷一口。
“为几根头发,就害一条人命。”
“看来她真的急了。”
急着让儿子登上太子位,急着坐上觊觎一生的后位。
而心急之人,最易出错。
林稚鱼难得有些兴奋:“殿下,这是我们的机会。”
“不急。”谢苓语气平静,“我们现在要做的,是静待时机。等你的好姨母,和我的好弟弟,斗得你死我活后......”
“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,要钱,要人,还要一张覆盖京城乃至全国的情报网。”
“钱从哪来?”
“玲珑阁。”谢苓说出这三个字。
“玲珑阁?”林稚鱼细细咀嚼,眼中露出思索。
“我要建一个只属于女人的地方。”谢苓望向窗外夜色,“阁楼分三层。”
“第一层,卖天下最独特的香料、最精致的绣品,还有调理身体的药膳糕点。东西要贵,要独一无二,让贵妇名媛以用玲珑阁之物为荣。”
林稚鱼眼睛一亮:“这是噱头,同时也是门槛。”
“没错。”谢苓赞许的点点头。
“第二层不卖东西,只设雅间,供有资格的贵客焚香品茗、闲聊休憩。”
“闲聊?”
“对,闲聊。”谢苓嘴角勾起冷笑,“要知道,女人的嘴就是最锋利的武器,也是最灵通的耳朵。”
“朝堂动静、后宅秘闻,没什么是她们不知道的。我们要让她们觉得这里安全隐秘、能畅所欲言,而我们只需静静倾听。”
林稚鱼深吸一口气:“第三层呢?”
“第三层,”谢苓顿了顿,“是我们的中枢,处理情报,下达指令。”
这个构想大胆而精妙,林稚鱼只觉浑身血液沸腾。
她立刻补充:“玲珑阁不能由我们直接出面,得找个幌子。”
“我想到一个人选。”谢苓似早有准备,“安庆大长公主,先帝之妹,我父皇的姑母。她早年丧夫,无子,吃斋念佛,不问世事,辈分高名声好却无实权。最重要的是,她过得清苦又无聊。”
林稚鱼思维敏捷:“我们给她送钱送乐子,请她当名义东家。一可掩人耳目,二来她的身份就是最好招牌,无人敢轻易找麻烦!”
“对。”谢苓点头。
“只是……”林稚鱼蹙眉,“开这么大铺子,启动银子怕是天文数字。”
“银子我来想办法。”谢苓有些得意,“我母后当年十里红妆,嫁妆丰厚,京城内外铺面庄子就有上百处。按规矩,她去世后,一半归我,一半归太子。加上这些年父皇赏赐,底下孝敬的,早就是一笔极大财富。”
林稚鱼诧异:“你手上竟有这么多产业?前世怎么没听说过。”
“谢苓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,“只是从前……我信错了人。我不喜打理庶务,便将名下的产业都交给崔盛打理。这些年除了少数赚钱,大多勉强维持甚至亏损。”
林稚鱼忍不住笑出声:“我的殿下,您这哪是信错人,简直……就是恋爱脑啊。把自己的钱袋子交给外男,还是野心勃勃的男人。崔家怕是早将您的产业视为己有了。”
谢苓难得没反驳,只无奈摇头。
前世的自己,确实愚蠢透顶。
“笑够了?”
“没呢,”林稚鱼又笑一声,才正色道,“说正经的,崔家吃进嘴的肉,不会轻易吐出。除非你打算现在撕破脸。”
“那倒不必。”谢苓哼笑一声,“硬抢是下策。我要让他心甘情愿亲手还给我。到时候,还需你配合我演场戏。”
“一切听殿下安排。”林稚鱼躬身行了一礼。
“玲珑阁为中枢,情报网也需同步建立。”谢苓看向水榭外的大树上。
“靖川。”
“属下在。”
魏靖川飞身而入,单膝跪地。
“从今日起,你在京中秘密招募可靠之人,越多越好。优选无父无母孤儿,或身怀一技之长。训练他们成为我们的耳目,渗透进各大府邸、酒楼、茶馆。”
“是。”魏靖川领命后,又。
谢苓又看向林稚鱼:“光有这些不够。我们不仅要赚钱,还得另建一套密码与紧急联络方式。这事教给你了,没问题吧,我的大才女?”
林稚鱼笑着点了点头:“稚鱼定然不会令殿下失望。”
谢苓继续道:“除了这些,我们更要收买人心。”
“你听过……蜂窝煤吗?”
“蜂窝煤?”
林稚鱼茫然。
谢苓耐心解释:“将煤粉混黄泥与水,做成带蜂窝孔洞的圆饼,配特制炉子。这种煤耐烧火旺,关键是烟小不熏人,成本极低。”
林稚鱼越听眼睛瞪得越大。
她虽非底层出身,也知每年寒冬京城有多少百姓因烧不起炭或劣煤取暖而被熏死。
若真有此物……这不只是生意,更是能救千万人的功德!
“殿下……你……”她声音微微发颤,第一次生出敬畏,“你怎的知道这种奇物?”
她林稚鱼自认饱览群书,也不曾听说过,更不曾见过。
这般奇思妙想,简直非凡人所能及。
“前世太子即位后,北漠来犯,我以女子之身做了这三军统帅。到了冬日,边疆苦寒,物资又迟迟送不到。”
谢苓苦笑着回忆起那段日子。
真真是‘积雪没胫,坚冰在须。缯纩无温,堕指裂肤。’
当时的谢苓只当是弟弟和崔盛有苦衷,所以物资才一直没能送到。
现在想来,怕是故意的.....
就是想让她就这样死在边关。
她为了受尽寒冷折磨的士兵,不得不想尽办法取暖。
而这蜂窝煤,就是她带着士兵无意间搞出来的。
只是可惜,还没送到京城,她就被背叛,死在了北漠。
“此事交你办。”谢苓将她拉回现实,“替我物色可靠工匠与场地,务必保密。要在腊月之前,让全京城百姓用上蜂窝煤。”
“殿下放心,我一定办妥!”林稚鱼激动应下。
她好像已经看见无数银两与民心都随着蜂窝煤滚滚而来。
“还有人才。”谢苓另起一事,“今日茶会那赵思谦,你觉得如何?”
“很有风骨见识,”林稚鱼评价,“可惜出身寒门,仕途艰难。”
“正因如此,才易为我们所用。”谢苓眼中闪烁野心,“京中此类寒门士子很多。他们有才学有抱负,却遭世家打压报国无门。我要将这些人收入麾下,日后让他们替我们在朝中谋划。”
女子不能参政议事,即便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,也不例外。
可她又怎能甘心一辈子坐在幕后。
她就是要抛砖引玉,等朝中势力渐长,就是她从幕后走到台前的时候。
“殿下深谋远虑,稚鱼心服口服。”林稚鱼起身新斟茶,举杯相敬:“殿下,从前我所做一切只为报仇雪恨。可如今……我倒觉得,天下女子或真能另活出一番模样。”
谢苓举杯相碰,发出一声清脆轻响,一字一句清晰道:“会的。”
两人相视而笑,饮尽了杯中的茶。
正事谈完,二人准备离去。
走到门前,谢苓的目光被榭外一盏巨大鲤鱼灯吸引。
那灯活灵活现,金鳞熠熠,似要奋力跃过高高龙门。
忽然一阵风吹过,灯内烛火剧烈摇曳险些熄灭。
谢苓的心毫无预兆地漏跳一拍,一股强烈不安涌上心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