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渊说完,便拂袖而去。
回到自家院子里,下人刚给崔盛把药上好,崔夫人就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。
她坐到床边,拉着儿子的手,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。
“儿啊,很疼吧?”
“都怪娘没本事......”
她边哭边恨恨地说着。
“得不到你爹的宠爱,都没法护着你。”
“他……他满心满眼就只有那些狐媚的娈童小倌,哪还能想起咱们娘儿俩啊。”
“娘!”
崔盛突然厉声说道,这一下动作太大了,扯到了背上的伤口,疼得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。
“娘!这种糊涂话,以后可不能再说了啊!”
这要是传出去,整个崔家都要沦为笑柄!
崔夫人被他这么一吼,吓得不敢吭声了,就只是默默地流眼泪。
她看着儿子那苍白的脸,又心疼地开了口。
“我的儿啊,你可真是命苦。”
“虽说你是嫡子,可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,哪样不得你自己去争、去抢啊?”
“读书得争个第一名,与人交往得处处周全,但凡行差踏错一步,你爹就家法伺候......”
崔盛听着娘的哭诉,只觉得又痛又疲惫。
这些话,他已经反反复复听娘说起过百八十遍了,可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呢?
他还得反过来安慰娘。
“娘,别说了。”
“我没事儿,您去歇着吧。”
崔盛闭上眼睛,只感觉心力交瘁。
谢苓……
魏靖川……
一个个名字,在他脑海里翻搅。
他有气无力地挥了下手,让母亲离开。
崔夫人还想再唠叨几句呢,可看着儿子惨白的脸,最后叹了口气,擦着眼泪出去了。
屋里就剩下崔盛一人。
他躺在床榻上,背上疼得厉害,可这疼跟心里的那种屈辱和迷茫比起来,根本不算什么。
他想不明白。
真的想不明白。
谢苓啊,打小就跟在他身后,软软地喊他“盛哥哥”。
那个他以为早已被自己牢牢攥在手心的未婚妻,怎么就一夜之间,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?
她变得……像一把出了鞘的剑。
锋利、冰冷,而他,就是那第一个被剑锋划伤的人。
***
公主府里。
书房里点着清雅的檀香。
谢苓把最后一本卷宗处理完了,抬起脑袋,活动了一下有点僵的脖子。
魏靖川安安静静地在她身后站着。
从始至终,他都看着她,看着她从容不迫地发号施令,看着她有条不紊地整顿各方。
那双深邃的眸子里,是毫不掩饰的忠诚与倾慕。
谢苓从铜镜的倒影里看见了他的眼神。
她转过身子,眼睛就对上了他的目光。
“今儿个这事儿,你干得不错。”
魏靖川立马把头低下去,拱着手说道:
“为殿下分忧,是属下本分。”
谢苓瞧着他永远都是这么谦卑恭敬的样子,嘴角轻轻地上扬,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。
她往前迈了一步,一下子离他特别近。
近得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药香和皂角味混在一起的,干净的气息。
“本分归本分,功劳是功劳。”
她的声音里,带着一丁点儿打趣。
“说吧,想要什么奖赏呀?”
魏靖川把头垂得更低了。
他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,拂过他的耳畔,让他那常年握剑的手,不自觉地就攥紧了一些。
“属下……不敢。”
“能为殿下办事,对属下来说……这就是最大的奖赏了。”
谢苓轻轻笑了一声。
这人啊,可真是个榆木脑袋。
不过呢,是个让她特别满意的榆木脑袋。
她就不再逗他了,往后退了一步,又重新坐到了桌子前面。
“行吧。”
“既然你不要,那……”
“本宫就先给你记着。”
魏靖川一下子抬起头来,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。
他看见谢苓正含笑看着他,那双平时总是清冷锐利的眼睛,此刻仿佛落入了漫天星辰,璀璨得惊人。
他的心跳一下子就停了一拍。
谢苓没有注意到,心里正暗自琢磨。
有了魏靖川、林稚鱼这些帮手,简直是如虎添翼。
上辈子,她孑然一身,孤军奋战。
这辈子呢,她得把所有能为自己所用的人,都紧紧地拴在自己这辆战车上。
而魏靖川呢,就是她手里最锋利、最可靠的一把剑。
她把目光收回来,看向窗外,视线穿过重重宫墙,最后落在那片金碧辉煌的皇宫上。
她的嘴角,慢慢地翘起来。
“清理完门户……”
“下一步,该让这京城的水,更浑一些了。”
谢苓收回来的几间铺子,它们的库房都安置在城南一个僻静的货栈里。
那空气里飘着陈年木料和布帛混杂的气味儿,还隐隐约约有股霉味。
谢苓穿着一身暗绿色锦袍,正拿着账本,亲自核对着库房里的存货。
她那细长的手指,拂过一匹落了灰的江南云锦,指尖触感细腻,成色上佳。
可是账本上,关于这批云锦的记录,却被写成“受潮损毁,折价处理”。
她眼里的寒意,又加重了些。
这些个蛀虫啊,真是够有本事的。
就在这个时候,惊蛰急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,脸上的神色有些怪怪的。
“殿下。”
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,凑到谢苓的耳边。
“崔府派人来了。”
谢苓连头都没抬,眼睛还盯着账本。
“何事?”
惊蛰稍微停顿了一下,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古怪。
“说是……崔家的大公子‘突发重病’,卧床不起,心里……心里十分思念殿下。”
谢苓翻账本的手,一下子就停住了。
她慢慢抬起头,清冷的眸子里,闪过一丝嘲讽。
重病?
思念?
崔盛对她?
这哪是病了呀,根本就是打感情牌来了,想逼她过去。
可真是一出好苦肉计。
“殿下,这明摆着是个借口,您……”
惊蛰的话还没说完呢,谢苓就把账册合上,递给她了。
“去,还是得去的。”
她淡淡开口,声音里听不出喜怒。
“毕竟,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,我对崔大公子那可是‘情根深种’呢。”
“未婚夫病得这么重,要是不去看看,那不是显得我太过凉薄,惹人非议?”
她一转身,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。
“到库房里,挑些最贵重的补品,再把车备好。”
“是。”
***
崔府的马车,很快就到了。
谢苓登上马车时,魏靖川跟在她身后,坐在了车夫旁的位置。
他在那儿一坐,浑身散发一股冷厉之气,吓得崔府的下人,连大气都不敢出。
马车辘辘,驶向那座她曾经无比熟悉,可现在只觉得又虚伪又恶心的地方。
崔盛住的院子叫“听竹轩”。
此刻,这轩里却闻不到半点竹子的清香,反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。
谢苓刚一进门,崔夫人就哭哭啼啼地迎了过来,一下子拽住谢苓的手。
“我的好苓儿啊!你可算是来了!”
“你赶紧去看看盛儿吧!他……他病得很重!”
谢苓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,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。
“伯母,您别急,盛哥哥很快就会好起来的。”
说完,她就快步朝着内室走去。
崔盛半躺在床上,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色中衣,脸色苍白。
他确实生了张极好的皮相。
即便此刻一脸病容,那眉眼依旧精致如画。
墨发并未束起,几缕松散地垂落额前,更衬得肤色白皙,唇色虽淡,却反而添了几分易碎的美感。
看得出,即便卧病,他也细心打理过自己,只为在她面前维持那份翩翩公子的形象。
他这般姿态,只怕任谁看了都要心生怜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