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必了。”
谢苓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。
“盛哥哥,我已经长大了,自己的事,我自己能处理。”
这句话,不是商量。
她理了理自己的裙摆,裙角那只用金线绣成的凤凰,闪过一抹流光,刺得崔盛眼睛微微一眯。
她语气疏离而客气。
“天色不早了,盛哥哥请回吧。”
“恕不远送。”
惊蛰冲崔盛行了一礼,随后让仍旧有些惊魂不定的揽星送崔盛出去。
崔盛愣在了原地,看着谢苓转身离开,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这……这还是那个对他言听计从,满心依赖的谢苓吗?
这还是那个会将他随口一句话都奉为圭臬,会因为他多看了别的女子一眼就不开心很久的谢苓吗?
那一如从前的外表之下,怎么会藏着这样令他陌生的锋芒与主见?
她到底怎么了?
受了什么刺激?真的只是长大了,懂事了?
还是……还是她有了别的心思?
一个个念头,在他脑中疯狂翻涌。
他不甘心。
绝不甘心就这样失去对谢苓掌控!
深吸一口气,他强行压下心头所有的惊疑与不快,脸上重新挂起温润如玉的笑容。
“苓儿说的是,倒是我考虑不周了。”
他先是退了一步,姿态放得很低。
“既如此,那便依你。只是凡事莫要太过操劳,累坏了身子,我会心疼的。”
他话锋一转,提出了新的邀约。
“对了,过几日便是上元灯会,城里定会十分热闹。白鹭书苑还要办一场梅花茶会,京中许多才子贵女都会去,甚是有趣。”
他含笑看着她,眼中带着期盼。
“不如,我们同去散散心?”
谢苓现在可没心思去跟他散心,本欲直接拒绝。
忽然想到什么,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。
“林稚鱼......她也会去吗?”
崔盛一听,微微一愣。
随即他心下顿时豁然开朗,甚至有些得意。
原来症结在这里!
她还是在意的!
在意他林稚鱼走得“亲近”的流言蜚语!
在他与谢苓定亲前,柳贵妃是曾属意将林稚鱼嫁给他的。
这样就可以帮二皇子拉拢崔家。
所以有段时日,他对林稚鱼和谢苓都走得比较近。
可他与父亲和族中长老商议后,还是觉得太子胜算更大。
先不说他是元后嫡子,姐姐谢苓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,太子的母家苏家虽然没有柳家权势鼎盛,但也算是清流世家。
他们的舅舅苏文渊,也是御史中丞,表哥苏澈虽然现在官职不大,只是大理寺少卿,但前途不可限量。
所以,在去年皇帝力排众议封四皇子谢翊为太子后,他父亲没过多久就趁皇帝寿诞之时,求娶了谢苓。
皇帝对崔盛自是满意至极,觉得他配得上自己的女儿。
当时就赐下了他们俩的婚约。
公主‘出降’,整个流程极其复杂,既要符合皇室礼仪,还得融合民间六礼,但规模更为宏大,规制也更为严格。
等到明年夏季,谢苓及笄之后就可以纳彩问名。
当然,这通常只是个形式,既然是皇帝赐婚,结果必然是‘大吉’。
纳彩问名之后,即可纳彩纳征,然后请期了。
若是抓紧时间,明年的这个时候,他们就能大婚了。
谢苓今日这番做派,怕不是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,吃醋了,故意做给他看的!
他自以为是地找到了答案,心中那点不安彻底被得意所取代。
他立刻肯定地点头。
“林家妹妹自然会去的,她受白鹭书苑的邀请,要去为茶会开场。”
他看着谢苓,试探地问。
“苓儿可是想……”
他话未说完,谢苓便已经打断了他。
“那便去吧。”
目的达到,她便不再多言。
崔盛见她如此爽快地答应下来,心中更是得意。
他觉得,自己已经重新握住了缰绳。
谢苓,还是那个会为他争风吃醋的小女孩,只要稍稍用些手段,便能哄得她服服帖帖。
他心满意足地离去了。
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着,该如何在灯会上“安抚”好谢苓,让她重归自己的掌控。
或许……还能再利用一下林稚鱼,敲打敲打她。
……
崔盛的身影消失在公主府的门外。
暖阁内,谢苓缓缓勾起唇角。
“灯会……”
“正好。”
“也该让有些人知道。”
“现在的谢苓,不一样了。”
上元佳节,京都灯火辉煌。
朱雀大街上,十里长街亮如白昼,宛若银河倾泻人间。
千百盏花灯悬于檐下,有摇头摆尾的巨大鲤鱼灯,腹中烛火明亮,鳞片流光溢彩。
也有巧夺天工的八角走马灯,灯影转动间,才子佳人、沙场名将的故事无声上演。
还有典雅宫灯,绘着山水花鸟,静静散发着温润的光。
街边小摊林立,叫卖声此起彼伏。
卖糖画的老师傅手腕一抖,金色的糖浆便化作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。
面人摊上,有憨态可掬的猪八戒,也有义薄云天的关云长。
杂耍班子更是占据了街角最热闹的一块地方,喷火的艺人猛地仰头,一条火龙直冲夜空,引来满堂喝彩。
人群摩肩接踵,笑语盈盈,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喜悦。
就在这片喧嚣的鼎沸中,人群忽然起了小小的骚动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,缓缓向两侧拨开。
人们的目光,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。
只见一行人,正缓步而来。
为首的女子,正是兰陵公主,谢苓。
她今夜穿了一袭银白底绣暗金凤纹的广袖华服,华贵的衣料在灯火下泛着光泽,却又不像寻常宫装那般繁复。
满头青丝未用任何繁琐珠钗,只以一根剔透的白玉簪利落地绾起,样式简洁,却自带一股锐气。
她的容颜本就冷艳,此刻在万千灯火映照下,眉眼间的威严令人不敢直视。
那不是公主的娇贵,更像是睥睨的君王。
她一出现,这满街璀璨的灯火,仿佛都成了她的背景。
那些精心打扮,环佩叮当的世家贵女们,刹那间黯然失色。
紧随她身后半步的,是魏靖川。
他一身玄色暗卫劲装,身形挺拔,俊美的脸庞扫视着四周,时刻保持着警惕。
惊蛰安静地跟在另一侧,低眉顺眼步履沉稳。
而真正让所有人惊叹的,是跟在魏靖川身后的那对少年。
那是一对怎样的双生子啊。
容貌竟生得如此秾丽妖异,眉眼间带着一股雌雄莫辨的邪气,正是云隐、云墨。
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墨色锦袍,身形颀长,亦步亦趋地跟在谢苓身后。
“天啊……长得也太妖……”
“嘘!你不要命了?那是兰陵公主的人。”
“可这……这长得也太招摇了些,公主殿下将他们带在身边,是何用意?”
窃窃的私语声在人群中蔓延开来,带着一丝不可言说的遐想。
一个身影急急地从不远处的楼阁上下来,快步迎了上来。
“苓儿,你总算来了。”
来人正是,崔盛。
他脸上带笑,目光在魏靖川,云影云墨身上一扫,随后落在谢苓身上。
“夜里风凉,殿下怎么不多披一件披风?”
他说着,便十分自然地伸出手,想将自己的银狐毛的披风为谢苓披上。
然而,谢苓微微侧了半个身子,躲开了。
崔盛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。
“有劳盛哥哥挂心了,本宫不冷。”
崔盛的不悦只在眼底一闪而过,随即又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模样。
“是崔盛失礼了,殿下这边请,家父与几位大人正在楼上等候。”
谢苓却并未看他,目光越过他,投向了不远处的一群莺莺燕燕。
在那群贵女之中,一个身着水绿衣裙的少女格外温婉动人,正是柳贵妃的侄女,林稚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