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盛眼中掠过一丝疑惑。
拂雪一心想做他的妾室,怎么可能贪财?!
可谢苓给出的这个理由,彻底堵住了他追问的可能。
她身为公主,处置一个自己府上的婢女,难道还需要理由吗?
他不敢质疑,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。
“原来如此,那确实是胆大包天,该罚。”
随后话锋一转,完完全全一副替她着想的样子。
“不过苓儿,府里的大丫鬟,都是从小精心培养起来的心腹,就这么处置了,岂不可惜?”
“再找个贴心合用的,也要费不少时间。”
谢苓笑了。
“盛哥哥。”
“一次不忠,终身不用。难道崔府不是这么管教下人的吗?”
崔盛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。
谢苓向前走了一小步,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。
她微微仰起头,清冷深邃的眸子,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里。
“还是说……”
“盛哥哥心疼了?”
崔盛的瞳孔微微一缩。
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,依旧是那般清艳绝伦的容貌。
可眼中的神色却不再是全然的依赖与爱慕。
谢苓,好像变了。
崔盛第一次,感到了一丝无法言喻的不安。
仿佛有什么东西,正在悄无声息地脱离他的掌控。
他强行压住心底的异样,恢复了往常的温雅如玉的模样。
“苓儿说笑了。”
他无奈地摇摇头,语气宠溺。
“一个下人罢了,我心疼她做什么?我只是心疼你,怕你身边没人得力,累着自己。”
这话说得滴水不漏。
谢苓也不再追问。
她像是真的信了,转身朝暖阁走去。
“外面风大,进来说话吧。”
崔盛跟在她身后,看着她利落束起的长发,和那挺得笔直的背脊,心中那丝不安又悄然浮现。
两人一前一后,进了暖阁。
暖阁里,炭火烧得正旺。
惊蛰、揽星和描云正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方才的狼藉,见二人进来,连忙屈膝行礼。
谢苓在主位坐下,却没有像往常那样,亲自为他烹茶。
原本学习茶艺,就是为了配得上他‘昆玉郎君’。
昆玉郎,是京都某次诗会时,旁人给他取的雅号。
取自,《晋书·郤诜传》:“臣举贤良对策,为天下第一,犹桂林之一枝,昆山之片玉。”
此号尊贵无比,彰显了其“天下第一”的才名与百年崔氏嫡子的超然地位。
若是旁人,哪里当得起如此尊称。
可崔盛得此名号,却无人敢质疑。
凭的不光是他的家世,还有他幼时便连得县、府、院三案首,成就‘小三元’之美名,在乡试中又得了解元。
在前世,崔盛在来年的会试里,就拿下会元,成了百年来,大邺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。
他的家世、才华与名望,使他成为京城中最耀眼的天之骄子。
而她谢苓,除了嫡出公主的名头外,琴棋书画样样拿不出手。
诗词歌赋更是一窍不通。
唯有茶道,稍微有点天赋。
只是太子没继位之前,她一直忙于帮他稳固地位,东奔西走,哪有时间去苦练。
直到父皇驾崩,太子继位,在北漠打来之前,她才有了时间延请名师苦学。
在前世这个时候,虽然她的茶道还不算上乘,但每次崔盛来,她都会亲自为她烹茶。
这曾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亲昵。
而现在,她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。
“惊蛰。给崔公子上些他爱吃的点心来。”
“是。”
惊蛰应声退下。
崔盛的目光,在谢苓平静的脸上停留片刻,随后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。
很快,惊蛰便端来了一个朱漆托盘,上面是四碟精致的点心。
松子百合酥、玫瑰香露糕、杏仁佛手卷、蜜汁梅花饼。
都是他平日里最喜欢的口味。
看到这些点心,崔盛心中那点疑虑,顿时消散了大半。
他这些喜好,从未对人说起过。
身为崔家嫡子,外表看着光鲜,家族内斗却从未停止过。
说是喜好,也不过是平日里多吃了一两口。
就连这些,她都看在眼里。
看来,她还是在意自己的。
方才的雷霆手段,或许只是因为张嬷嬷的事迁怒于下人,又或许是拂雪真的做了什么触怒她的事。
毕竟,十多年青梅竹马的情谊,岂是说变就变的?
这么一想,崔盛彻底放下了心。
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,姿态也随意了许多,拿起一块松子酥尝了尝。
“味道不错,还是你府上厨子的手艺好。”
他笑着赞了一句,语气亲昵得好像在闲话家常。
“苓儿,我听闻你近日,把府中不少管事都换了?”
“连我母亲送你的张嬷嬷,都给打发走了。”
他将点心放下,那双含笑的桃花眼静静地看着她。
“可是……受了什么委屈?”
谢苓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。
她缓缓起身,走到窗边的一架古琴旁,随手拨了一下琴弦。
“铮——”
一声清越泠然的琴音,在暖阁中漾开。
她纤长的手指,在琴弦上轻轻滑过,随意地说道。
“不过是些奴才年纪大了,手脚不利落,行事也糊涂了,早些换了也好。”
她抬起眼,隔着袅袅的熏香,望向崔盛,眼波流转。
“再说,我总要学着自己打理内务和嫁妆了。”
她的唇角,勾起一抹浅笑。
“总不能一辈子都靠着盛哥哥吧?”
崔盛听到“嫁妆”二字。
心中的疑虑,彻底烟消云散。
原来……是为了他们婚后的事做打算,是他想多了。
这个念头,让他心中一阵熨帖,甚至还有些得意。
他站起身,朝她走近了几步。
“我的苓儿,总算是长大了,知道为将来打算了。”
“不过,有我在,又怎会让你受半点委屈?”
他伸手帮她理了理碎发,语气愈发亲昵温柔:“再说,你的嫁妆何其丰厚,那些田庄铺子,都有专人打理,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去费这份心神?”
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确:这些事,你不必管。
“那可不行。”
谢苓指尖一顿。
“铮!”
琴声,戛然而止。
她缓缓抬起头,方才眼中的那点小女儿情态消失得一干二净。
“母后在世的时候常说,女子立世,也该有自己的本事,不能全然依附于人。”
她抬出了已故皇后的名号。
“就比如城南我名下的那几间商铺,我瞧着近来生意似乎平平,便打算亲自过去看看账目,学着打理一番。”
她语气平淡地说着。
“说不定,还能给自己赚些零花钱呢。”
崔盛脸上的笑容,在听到“城南商铺”四个字时,瞬间僵硬了。
谢苓名下的田产铺面无比丰厚。
先皇后留下的嫁妆,在她的遗诏下一分为二给了一对儿女。
还有这么多年来,皇帝谢九经每每思念发妻,就会给谢苓赏赐。
可以说,谢苓一人的财产就可以抵得上崔家一半的产业。
这些产业虽在谢苓名下,却是崔家多年来实际掌控的重要财源之一!
崔家虽然富庶,但生活奢靡,族中子弟众多,多年来早已入不敷出。
若不是谢苓将她的产业都尽数交给他打理,崔家哪能继续过着金玉般的生活。
她要去查账?还要亲自打理?
虽然只是城南的几家店铺。
但有一就有二,这如何得了?!
他心中警铃大作,几乎是立刻开口劝阻,甚至有些急切。
“苓儿!胡闹!”
“那些商贾俗务,迎来送往,鱼龙混杂,哪里是你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该去的地方?”
“路途辛苦不说,那些账目更是繁杂琐碎,最是耗神。你听话,别去了,我派几个得力的管事过去帮你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