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苓没有说话,只是微微动了动脚尖。
那只绣着金凤的鞋尖,在那张细小的纸条上轻轻碾过。
纸卷被缓缓展开。
上面的字迹,是用米醋混着特制的药水写就,肉眼根本无法分辨。
但魏靖川早就在密报里附了解读的方法。
谢苓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,随后命惊蛰将纸条放到一旁烘烤了一会儿,又用墨汁在上面涂抹均匀。
“‘公主突然赶走赵德全,提拔魏靖川为暗卫统领,并处置了张嬷嬷,原因不明。’”
她顿了顿,尾音微微扬起,带着说不出的讥诮。
“呵。”
“消息传得倒快。”
拂雪趴在地上,浑身哆嗦,一个辩白的字都说不出来。
公主怎么可能看得懂这密语?!
拂雪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彻底炸开,恐惧如潮水般将她淹没。
“噗通!”
她的手再也撑不住身体,整个人重重地跪倒在地,额头磕在地砖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“咚!”
“咚!”
“咚!”
她发了疯一样地磕头,语无伦次地哀求着。
“殿下饶命!殿下饶命啊!”
“奴婢……奴婢只是一时糊涂!奴婢再也不敢了!”
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,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公主府大丫鬟的体面。
惊蛰面色沉凝地站在一旁,揽星早已吓得面色惨白,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。
而描云,同样脸白如纸,跟着跪了下来。
然而,谢苓却像是没听见拂雪的哭嚎。
她没再多看地上的拂雪一眼,而是缓缓地抬起眼,目光越过众人,轻飘飘地落在了描云身上。
“描云。”
谢苓开口了,声音听不出喜怒。
描云浑身一个激灵,几乎要瘫倒在地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“奴、奴婢在……”
谢苓问:“你说,背主泄密,按府里的规矩,该如何处置?”
描云的脑子一片空白,她拼命地回想着府规,可越是想就越是害怕,牙齿上下打着颤。
“按、按府规……”
“当、当杖责五十……”
她顿住了,后面的话,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谢苓的声音依旧平淡。
“还有呢?”
描云身子一软,几乎要晕厥过去,结结巴巴地挤出几个字。
“或、或打死,发卖……”
“打死,发卖。”
谢苓重复着这两个词,像是在细细品味。
她终于收回了踩着拂雪手指的脚,目光却骤然转向了揽星!
揽星的心,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!
“惊蛰。”
谢苓斩钉截铁,不带一丝犹豫。
“在。”
“拂雪,私藏外男信物,与外男勾连不清,秽乱公主府!”
拂雪的眼睛瞬间瞪大了,她想辩解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!
崔公子确实也送了一盒“绯月凝香”给她……
公主怎么会知道?!
谢苓的声音冷酷无比。
“即刻拖下去!”
“发卖到最偏远的矿场庄子为奴!”
惊蛰没有丝毫迟疑,立刻应声。
“是!”
她一挥手,门外早已候着的两个粗使婆子立刻冲了进来。
拂雪这才反应过来,发出凄厉的尖叫。
“不!殿下!奴婢冤枉!奴婢没有!”
她疯狂地挣扎着,哭喊求饶。
可那两个婆子力大如牛,一人一边架起她的胳膊就往外拖。
“殿下开恩啊!奴婢跟了您这么多年!求殿下开恩!”
惊蛰面无表情地上前,用一块帕子直接堵住了她的嘴。
暖阁,瞬间清静了。
描云和揽星再也支撑不住,纷纷瘫软在地。
矿场庄子。
别说柔弱的女人,就算强壮的男人在那都不一定能活得下去。
更何况,在那里,不光是劳累,更多的是.......
生不如死!
所有在场的下人全都吓得魂飞魄散,一个个把头埋得低低的,恨不得能钻进地缝里去。
暖阁一片死寂。
谢苓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。
她走回花台前前,重新拿起那把小巧的银剪。
“咔嚓。”一声轻响,面色平静地将一枝开得过盛的腊梅残枝,利落地剪去。
那动作,优雅而从容,却看得人心惊肉跳。
她的目光,缓缓扫过惊蛰,和地上抖成一团的描云和揽星。
她之所以没动揽星,是留着她还有用。
一只明面上的狼,比暗地里的鬼,要好对付多了。
最后,她的目光落在那被修剪得愈发孤傲的腊梅上,淡淡地开口。
“都警醒着点。”
“在本宫这里,忠心,才有活路。”
……
公主府的前院。
拂雪正被两个粗使婆子拖着往外走。
她发髻散乱,衣衫不整,嘴里的布团被泪水和口水浸湿,只能发出“呜呜”的悲鸣。
看起来狼狈不堪。
她拼命挣扎着,双脚在青石板上拖出两道狼狈的痕迹。
就在她被拖到府门前,即将被塞进那辆送外矿场的马车时。
一辆华贵的马车,恰在此时停在了府门外。
车帘掀开,一个身着湖蓝锦袍的男子,缓步走了下来。
他身姿挺拔,面如冠玉,气度雍容清贵,正是京中无数贵女的梦中人——崔盛,崔公子。
他今日来,是因为前几日张嬷嬷被公主府的侍卫丢回了崔家,让他们家在京城丢了好大的脸。
他父亲谢渊大发雷霆,将送张嬷嬷去的母亲狠狠训斥了一顿。
他今天来,是想探探谢苓的口风。
可他才刚站定,就看到了这混乱的一幕。
拂雪在看到崔盛的那一刻,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光亮!
那是溺水之人,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!
她用尽全身力气,挣脱了婆子的钳制,朝着崔盛的方向,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救!
“崔公子!救救奴婢!”
“崔公子——!”
她声音凄厉,吸引力不少路人围观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下意识地集中在了崔盛的身上。
崔盛的目光扫过形容癫狂的拂雪,眉峰紧皱,随后便迅速地移开了视线。
就像是在看一个......
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。
拂雪愣在原地,眼睁睁地看着崔盛从容地走进公主府。
她张了张口,忽的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喉头。
一口鲜血吐在门前的雪地上,几乎昏死过去。
她的身体顺势滑坐下去,仰头看着天边渐渐升高的太阳。
她知道,她完了。
这辈子完了。
两个粗使婆子不敢再怠慢,手上力道更重,几乎是架着、拖着,将拂雪塞进了那辆简陋的青篷马车。
车帘落下,隔绝了她濒死的目光。
一切归于平静。
崔盛整了整自己锦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,仿佛方才那场闹剧,不过是污了眼的一阵尘埃。
他抬步,绕过地上那两道拖痕,径直走向廊下那道暗红色的身影。
他脸上的嫌恶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,取而代之的,是春风般和煦的温柔。
“苓儿。”
“这是怎么了?发这样大的脾气?”
他走近了,目光落在谢苓略显冷淡的侧脸上,皱了皱眉。
“可是这奴婢伺候得不周到,惹了我的苓儿不快?”
谢苓没有回头,她的目光追随着那辆远去的马车,直到它消失在街角。
说不心痛是假的。
拂雪从八九岁就跟着她,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。
她一直把她和揽星当姐姐一般,从不曾责骂苛待过。
可是,她们竟然背叛了她。
男人,真的有那么重要吗?
真是可笑!
她转过身看向崔盛,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怒。
“没什么。”
她轻描淡写地开口,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。
“不过是手脚不干净,起了贪念,偷了父皇前些日子御赐的一对东珠拿去变卖。”
她顿了顿,抬起眼睫,静静地看着他。
“坏了规矩罢了。”
这个理由,编得随意,却又无懈可击。
御赐之物,牵扯到皇家颜面,谁敢去查?谁又能去查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