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苓觉得自己已经死了。
是被她一直保护的弟弟,和曾经深爱的未婚夫一起害死的。
北漠人的刀砍下来的时候,脖子剧痛。
现在好像还能感觉到残留的痛苦。
还有林稚鱼。
那个总是很高傲的女人,最后却张开手,挡在她面前。
血溅到脸上,热热的,但很快就变得和她一样冷。
谢苓慢慢抬起手。
看到一只白白细细的手,指甲剪得很整齐。
没有十年后苦练武艺留下的茧子。
也没有被铁链磨出的伤口和冻疮。
她低下头。
身上穿着大红色的宫装,用金线绣着凤凰,在风灯下闪闪发光。
这不是她的盔甲,也不是战袍。
这是公主的礼服。
她的心突然紧了一下。
她……回来了?
在死了之后,又回到了这里?
先是巨大的兴奋,然后是深深的恨意,差点让她发狂。
但前世十年在战场的生活,让她的心变得很坚强。
那么强烈的情绪,很快就平静下来。
这里是成国公府。
她记得。
现在是景和十二年春天,柳贵妃父亲的六十岁寿宴。
就是在这场宴会不久前,父皇坚持立了十二岁的谢翊当太子。
这个决定让很多人不满。
柳贵妃和二皇子谢珩他们,非常痛恨这个决定。
从那以后,阴谋诡计都针对太子而来。
她也是为了保护太子,才开始参与朝廷的斗争。
为他谋划,为他争取权力,为他清除障碍,为他苦练武艺。
像一只保护小鸡的母鸡,把弟弟紧紧护在身后。
却也让自己走上了被猜忌、被杀害的路。
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,清河崔家向父皇提亲。
定下了她和崔家儿子崔盛的婚事。
那时的崔盛,温文尔雅,风度翩翩。
曾在桃花树下对她说:“阿苓,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。”
永远?
谢苓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,没有一丝笑意。
真是世界上最不可信的话。
还好。
一切都还来得及。
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。
她那好弟弟谢翊,现在还是那个会躲在她身后,怯怯地叫她“皇姐”的太子。
她那好未婚夫崔盛,也还是那个装模作样、满口谎话的伪君子。
而她,谢苓早已不是那个会为了亲情和爱情付出一切的傻子了。
“殿下?”
耳边传来担忧的声音。
是惊蛰,她的贴身宫女,从小与她一同长大。
前世为了救她,被北漠人乱刀砍成了烂泥。
“您是不是喝多了?脸色看起来不太好。”
谢苓慢慢转头看她。
她的眼神很平静,惊蛰却觉得公主忽然变得.....
很悲伤?
“没事。”
谢苓开口,声音有点哑。
随后,她不再看惊蛰,目光扫过热闹的大厅,找到她的目标。
她的好弟弟,太子谢翊,穿着明黄色的太子常服,正在和吏部侍郎王明远的儿子王涛说话,稚嫩的脸上带着腼腆而局促的笑容,看起来纯良无害。
谁能想到,这副模样下,藏着一颗多么凉薄恶毒的心。
她的好未婚夫,崔盛。
坐在世家子弟的首位,一袭白衣,风姿清雅。
不愧是京城里公认的第一佳公子。
他正侧耳听着旁边的人说话,嘴角带着温和的笑。
似乎感觉到她在看他,崔盛看了过来。
眼里是满满的温柔和爱意。
然后,他拿起酒杯,远远地向她举杯,笑得无可挑剔。
谢苓冷忍着心里的恶心,学着前世的自己,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。
二皇子谢珩,和几个柳家的人坐在一起,看着太子的方向,眼里全是嫉妒和鄙夷。
蠢货。
谢苓在心里冷笑。
柳贵妃真正的杀手锏,从来不是这个笨蛋儿子。
最后,她的目光停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座位。
林稚鱼。
她安静地坐在那里,低着头,和记忆中那个艳丽张扬的第一才女完全不一样。
谢苓皱了下眉。
不对。
前世的这场宴会,林稚鱼不是这个样子。
那时的她,是二皇子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刀,说话做事都带着算计。
可现在……
谢苓的目光锐利,看出很多不自然的地方。
完全不像她。
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,闯进谢苓的脑海。
难道……她也……?
就在这时,行酒令轮到了太子谢翊。
谢翊急忙站起来,脸红红的,看起来很紧张。
他结巴了一下,才小声念出一句:“春、春风又绿江南岸。”
一句很普通的诗,引来几句客气的夸奖。
谢翊明显松了口气,赶紧坐下,下意识地看向谢苓这边,期望得到她的肯定。
谢苓面无表情地拿起酒杯,喝了一口辣酒,没有回应。
酒令继续。
轮到崔盛,他从容地站起来,微微一笑,声音很好听:“人生得意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。”
风度翩翩,才华横溢,立刻引来许多赞赏和爱慕的目光。
他很自然地接受,目光不经意地再次扫过谢苓。
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。
然后是二皇子谢珩,他冷哼一声,大声说:“待到秋来九月八,我花开后百花杀!”
诗里的暴力和野心,让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。
最后,酒令传到兵部尚书吴军的女儿吴筝那里。
吴筝站起来,先害羞地偷看了崔盛一眼,然后用娇滴滴的声音念道:“天下英雄谁敌手?曹刘。”
念到这里,她故意放慢速度,目光轻蔑地看向谢苓的方向,提高声音:“可惜啊,生子当如孙仲谋,女子嘛……只识弯弓射大雕!”
大厅里一下子安静了。
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谢苓。
这几乎是直接嘲笑她作为女子,没有文化,只会舞刀弄枪,很粗俗。
谢苓脸色不变。
她记得这一幕。
前世的这个时候,她很生气却又一时语塞,勉强反驳了几句,反而更丢脸,成了全场的笑话。
而当时笑得最难听的,就是林稚鱼。
可现在……
谢苓悄悄看向那个角落。
林稚鱼没有笑。
她只是微微抬起眼,目光和谢苓的撞在一起。
只有一瞬间。
两人心里,同时掀起巨浪!
难道,她也回来了?
这个发现,让谢苓的血一下子热了起来。
吴筝见谢苓不说话,以为她怕了,更加得意,捂着嘴笑:“公主殿下要是不会,就罚酒三杯吧,大家不会怪你的,呵呵……”
几个和她要好的贵族小姐也跟着起哄。
“是啊殿下,别勉强了。”
崔盛微微皱眉,好像想帮忙解围。
谢翊急得脸都红了,不知所措地看着谢苓:“皇姐……”
“谁说本宫不会?”
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,不大,但很清楚的让每个人都听到了。
谢苓缓缓站起身。
朱红宫装衬得她身姿挺拔,容颜胜雪,眉眼间却凝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。
所有人都看着她,又惊讶又陌生。
眼前的谢苓,好像还是那个人,但又完全不一样。
那身气质,竟然让人想起皇座上那位执掌生杀的天子。
谢苓拿起酒杯,目光淡淡地扫过吴筝,扫过每一张嘲笑或看热闹的脸。
“本公主今天,也有一首诗。”
她停顿一下,抬头把酒喝完。
然后,她冷冷地念道:
“日月山河皆在掌,”
“乾坤一掷作赌坊。”
“莫笑女儿无胆魄,”
“沙场点兵,”
“亦可称王!”
所有人都被这首诗里毫不掩饰的磅礴野心与凛冽杀气,震慑得心神剧颤,头皮发麻。
这……这是一个公主该说的话吗?!
就在众人发愣的时候,意外发生了!
一个低着头端酒壶的太监,经过太子谢翊桌前时,眼里突然露出凶光!
他从托盘下飞快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!
直接刺向谢翊的心脏!
“有刺客!!”
尖叫声打破寂静!
“保护太子!”
盛宴瞬间崩溃!
舞姬惊叫四散,宾客仓惶推挤,案倒椅翻,杯盘碎裂,酒肴横流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