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声通报如同惊雷,在东宫大殿里猛然响起。
刚才还满脸委屈的太子,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鹌鹑,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。
他慌慌张张地整理好衣冠,和谢苓一起跪下来迎接圣驾。
珠帘晃动,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。
来的正是大邺的皇帝,谢九经。
皇帝原名谢骁,自从十年前原配皇后苏氏薨逝,这位帝王便沉溺于佛理,甚至将本名改为“九经”,取义佛法九部大经,痴念着百年之后能凭此功德与爱妻再续前缘。
他年近五十,身姿依旧挺拔,岁月磨砺出的威严中,还带上了几分超脱的平静,唯有目光扫向子女时,才会泄露出深藏的执念。
一进殿,他的目光直直的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太子。
“没出息的东西!”
皇帝的声音低沉得吓人。
“一点小事就慌成这样!”
“我看你这太子当得太舒服了!”
谢翊的头垂得更低了,瘦弱的肩膀在宽大的朝服下不住地发抖。
“儿臣……儿臣知错了……”
皇帝冷哼一声,眼中的失望毫不掩饰。
“文的不行,武的也不行,一出事就知道找姐姐哭!”
“从今天起,你的骑射课加倍,经义课也加倍!”
“再敢偷懒,我就把你扔到边疆大营去,让你那几个将军舅舅好好教教你规矩!”
这番话字字沉重,狠狠地砸在谢翊脸上。
他跪在那里一动不动,感觉满殿宫人好像都在看他的笑话。
他紧攥着拳头,指甲抠破掌心都浑然不觉。
训完儿子,皇帝的目光才转向谢苓。
刹那间,仿佛冰雪融化,春风吹过。
他脸上的严厉瞬间消失,换成了温和慈爱。
“阿苓。”
他亲自上前,弯腰扶起谢苓。
刚才还冷厉的眼睛里,现在只映出女儿的身影。
“昨天也吓到了吧?”
“是父皇不好,让你受惊了。”
谢苓顺从地站起来,。
“有父皇在,女儿不怕。”
皇帝看着她这张酷似已故妻子的脸,眼神更加柔软。
他轻轻拍拍谢苓的手背,温和地说:“父皇已经加派了三倍人手护卫公主府,绝不会再让你受到惊吓。”
“如果你还觉得不安,就搬回宫里来住,父皇把你母后住过的长乐宫收拾出来给你。”
真是一幅父慈女孝的温馨画面。
仍然跪在地上的谢翊,满眼的嫉妒和不甘。
凭什么,父皇对阿姐永远比对他好。
明明他才是中宫嫡出的太子,是大邺最尊贵的继承者!
可现在却如此狼狈!
父皇把对亡妻的爱,一丝不差地给了长得像母亲的姐姐。
又把那份怨气,加倍地给了他这个“害死”了妻子的儿子。
不公平!
他从未享受过母后的疼爱,却要承担母后因他而死的罪过!
他咬着牙,指尖用力的掐进了掌心里。
父皇,太偏心了!
谢苓恭敬地回应着父皇的疼爱,心里却同样一片冰凉。
她想起母后难产去世的那晚,父皇抱着她的遗体,哭得像个孩子。
而自己抱着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弟弟,年仅五岁的她,从此就站在了保护者的角色上。
如果不是她这些年明里暗里保护着,谢翊恐怕早就在柳贵妃那些阴狠的手段下悄无声息地死了。
至于父皇的爱……
谢苓在心里冷笑。
这份父爱,是建立在她全心辅佐太子,对皇位没有半点非分之想的基础上。
一旦她表现出一点女子不该有的野心……
第一个要对她出手的,恐怕就是眼前这位“慈父”。
前世的悲剧,何尝没有他这种扭曲的“爱”在推波助澜?
虽然怨他,但看到他眼中那份真切的关心,谢苓心里还是有一丝酸涩……
谢九经又温和地安慰了谢苓几句,然后就起驾离开了。
他从头到尾,没有多看跪在地上的太子一眼。
直到那抹明黄色完全消失,谢翊才颤抖着站起来。
他眼圈发红,满脸委屈。
“阿姐,你看……”
“父皇他……总是这样……”
“不管我做什么,在他眼里都是错的。”
他哽咽着,一股脑地抱怨起来。
“前几天在国子监,太傅考查功课,我和二哥答得差不多,可父皇只夸二哥沉稳,反而骂了我一顿……”
“我……我真的那么差吗?”
谢苓耐着性子听他说完。
若是前世,她早已心疼地安抚他了。
可现在,看清楚了他这副委屈面目下阴狠的心肠,她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,语气平静。
“你是太子,与旁人自然不同,以后还需多多努力。”
说完,她再也不想在这跟他虚以为蛇,转身向殿外走去。
“惊蛰,我们回府。”
谢翊愣在原地,看着姐姐冷冷离去的背影,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给狠狠揪住了,疼得厉害。
他总觉得,阿姐,有点不一样了。
为什么对他如此冷淡?
巨大的失落袭来,甚至比父皇的责骂更让他难受千百倍!
是不是,他哪里做得不好,惹阿姐生气了?
还是说,是谁,抢走了阿姐的注意?
无数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疯狂拉扯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,留下几道血痕。
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……
谢苓走出东宫,目光扫过红墙金瓦的巍峨宫墙。
父慈子孝,姐友弟恭……
她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丝冷笑。
这戏,还得继续演下去。
只是……
要演到什么时候呢?
等到图穷匕见的时候,到底谁才能笑到最后?
宫门外,谢苓刚走出东宫,准备登上她的公主銮驾。
不经意间,她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竟然是林稚鱼。
她这么早进宫干什么?
林稚鱼低着头,匆匆走向不远处的林府马车。
谢苓的脚步猛地停住了。
她看见,林稚鱼那张清丽的脸上,一个红肿的巴掌印,格外刺眼。
她脖子上的纱布,还渗着点点血迹,像是匆忙包扎的。
她似乎极力想用袖子和头发遮掩,但那欲盖弥彰的动作,反而更显得狼狈。
谢苓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。
柳贵妃……
在人前,她总是装得慈爱而温柔。
私下里,竟对自己的亲侄女下这么重的手?
还是这么不留情面的羞辱……
一股无名火忽然就烧了起来。
谢苓快速地扫视了一圈四周。
很好,这一大早,宫门前并没有什么人。
下一刻。
谢苓提起裙摆,大步走了过去。
林稚鱼正心烦意乱地低头走路,突然手腕被人一把抓住。
那力道很大,她吓得轻叫一声,猛地抬头。
映入眼帘的,是长公主那张明艳大气的脸。
“殿……”
她刚说一个字。
就听见谢苓沉声命令道:
“上车!”
话音未落,林稚鱼整个人身不由己地被拖向了公主的马车。
车帘重重落下。
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光线。
马车内,光线突然变暗。
林稚鱼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一股巧劲按在了柔软的锦垫上。
她下意识地想挣扎,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她的肩。
那是谢苓的手,力道不大,声音清冷。
“别动。”
林稚鱼僵了一下,听话的没有再动。
车外传来侍女白芷的尖叫。
“兰陵公主!您要对我家小姐做什么!”
“快放开她!不然……不然奴婢就去告诉贵妃娘娘!”
那威胁听起来色厉内荏,苍白无力。
车厢内,谢苓好像没听见。
“殿下!”
另一个急切的声音响起,车帘被人从外面猛地掀开。
惊蛰钻了进来,脸上满是惊恐。
她刚才在车外,眼睁睁看着自家殿下像拎小鸡一样,把柳贵妃的亲侄女林稚鱼拽进了车里!
这……这简直是疯了!
这可是宫门口啊!
殿下这是要当众行凶吗?
“殿下息怒!千万不要啊!有话好……”
惊蛰的声音,在看到车内景象的瞬间戛然而止。
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她的喉咙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