惊蛰预想中剑拔弩张,撕扯扭打的场面根本没有出现。
整个车厢里竟然和谐得有些诡异。
只见谢苓从车壁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药箱。
她打开箱子,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几个精致的白玉瓷瓶。
而那个表面上柔弱不能自理,私底下心黑手狠,让她们公主殿下吃了不少大亏的林稚鱼,正听话的,安安静静地坐在对面。
惊蛰傻眼了。
我在哪儿?
我到底看到了什么?
公主殿下……在给林稚鱼上药?
这比宫里闹鬼还要离谱。
只见谢苓打开了其中一个瓷瓶。
一股清冽的药香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。
谢苓用一根银签小心地挑出一点碧色药膏。
然后她俯身向前。
那张冷艳又带着些英气的脸蓦地在林稚鱼眼前放大。
两人的距离隔得太近了。
近到林稚鱼能看清谢苓脸上细微的毛孔,能闻到她身上沉檀龙麝的香味。
那是四大名香之首,由暹罗国进贡,能让人静心凝神。
皇帝只赐给了谢苓,连太子和柳贵妃都没有。
前几年柳贵妃生辰时,曾撒着娇向皇上讨要过。
都被皇帝不留情面的拒绝了,说这香最适合谢苓,进贡的数量不多。
她那姨母当时脸上就不好看了。
从此,也无人敢向皇上开口要这沉檀龙麝了。
香气沉稳、醇厚、变化多端,就像她这个人......
林稚鱼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,身体明显地绷紧了。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林稚鱼小巧精致的下巴就被谢苓捏着,强迫她抬起头来。
谢苓将淡绿色的药膏,均匀地涂抹在她红肿的脸颊上。
她神情专注,修长的手指带着微微凉意,在她肌肤上游移。
动作算不上轻柔,甚至带着几分火气。
当药膏碰到伤口时,林稚鱼忍不住轻“嘶”了一声。
谢苓的动作顿了顿,抬起眼瞥了林稚鱼一眼。
“疼也忍着。”
语气依旧冷硬,但她接下来的动作却轻柔了许多。
马车里非常安静。
只剩下俩人呼吸时发出的细微声响。
几缕光线从车窗缝隙钻进来,金色的尘埃在空气里慢慢飘浮。
谢苓的侧脸明媚又锋利,还带着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的强势。
林稚鱼温柔动人的脸上,褪去了所有伪装,只留下豆蔻少女的脆弱和乖巧。
一个在给予。
一个在接受。
一个那么强势。
一个那么温顺。
她们明明是死对头,是恨不得对方消失的两个人。
但现在,她们靠得这么近,呼吸交错,姿态亲密。
竟然……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与相配。
惊蛰完全看呆了。
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掉了。
不然的话,她怎么会觉得……
她家那位杀伐果断的公主殿下,和这位心思深沉,惯会装柔弱的林家小姐……
有点好磕呢?
就在惊蛰以为自己是在梦游的时候,那个被她认定是“狐媚子”的林稚鱼,忽然对着车外开口了。
“白芷,进来。”
停了一下,她又加了两个字。
“没事。”
车帘外,白芷的哀求声戛然而止。
她几乎是手脚并用爬进来的,一张小脸惨白,眼泪还没干。
当她的目光落在车厢里这诡异又和谐的一幕时,她也像被雷劈中一样,瞬间石化。
嘴巴张得比惊蛰刚才还要大。
林稚鱼没管自己侍女那副魂都快吓没的模样。
她的眼睛,一直看着谢苓。
那双清澈的眼睛里,映出谢苓冷冽的侧脸。
“她从小跟着我。”
“我的性命都可以交给她。”
谢苓手上给她处理伤口的动作,一点没停。
药膏被均匀抹开,非常的仔细。
她甚至没有抬头,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惊蛰也是。”
说完,她终于放下手里的药瓶,抬起眼睛,直直看着林稚鱼。
“以后如果有必要,可以通过她们传信。”
短短几句话,悄悄地把车厢里四个人的命运,扣在了一起。
惊蛰和白芷,两个本来属于不同阵营的丫鬟,此刻互相看着对方。
从对方同样写满震惊的眼睛里,她们看到了同一个问题:
我们家主子……是什么时候,从恨不得你死我活的仇人,变成了……
变成了……这样?
“这样”到底是哪样?
她们想不明白。
也不敢再想。
作为最贴身的心腹,她们比谁都清楚,什么时候该闭嘴。
两人几乎同时低下头,安静地退到车厢外,把这小小的空间还给她们的主人。
药,终于上好了。
谢苓用干净的纱布,仔细地帮林稚鱼重新包扎好脖子。
因为常年练武,免不了受伤,她的动作很专业,打的结,利落又牢固。
做完这一切,她靠回身后的软垫上,双手抱在胸前,静静地看着自己的“作品”。
那道可怕的伤口,被洁白纱布盖住,只留下一点点猩红的血迹,反而更添了几分破碎的美感。
谢苓的目光,在纱布上停留了一会儿。
然后,她忽然开口。
“这是你自己割的吧?”
林稚鱼正低头整理自己有点乱的衣服,听到这句话,动作一顿。
她抬起头,脸上没有一点被揭穿的惊慌,反而笑了。
“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殿下。”
“如果我不给自己来这么一下,今天在翊坤宫里,姨母赏我的,就绝对不止脸上这一巴掌了。”
她轻轻碰了碰自己红肿的脸颊,声音依旧平静。
“再说了,我受了伤,才能顺理成章地告假休养,不用总是进宫,听她使唤。”
谢苓的眉头,皱了起来,露出明显的不赞同。
“凭你的聪明,想避开她,有一万种方法。”
“为什么,偏要选这个最笨的?”
林稚鱼脸上的笑意,加深了些。
“就是因为最笨,所以才不像我这种‘心机深沉’的人会做的傻事……”
“姨母她,才不会怀疑啊。”
谢苓看着她,很久没有说话。
车厢里的空气,好像都凝固了。
过了好久,她才轻轻叹了口气。
“以后,”谢苓再次开口,不容抗拒,“不准再受伤。”
“更不准,自己伤害自己。”
林稚鱼愣住了。
她望着谢苓那双漆黑的眼眸,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。
随即,她缓缓地,郑重地,朝着谢苓行了一个礼。
动作温婉,姿态谦卑。
“是。”
“我的殿下。”
马车,在林府前街的巷口,慢慢停下。
车厢里,谢苓与林稚鱼,交换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。
林稚鱼下了马车后,谢苓的声音忽然拔高,打破了街上的宁静。
“林稚鱼!”
“管好你自己!”
“下次再敢在我面前放肆,就不只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!”
话还没说完,她突然抬起了手。
“啪——!”
一声响亮的耳光,猛地响起!
但其实,谢苓的手只是轻轻拍到了自己的左手。
林稚鱼的演技也很好。
她猛地捂住脸,身体抖了一下,眼睛里一下子涌满了泪。
“兰陵公主,你怎可如此跋扈?”
“本宫想做什么,何时轮到你来插嘴?”
谢苓冷哼一声,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:“大家都看清楚了吗,她刚才对本宫出言顶撞,本宫现在惩戒于她,难道有错吗?”
林稚鱼咬紧牙关,双拳握得死紧,好像无从反驳。
她狠狠瞪了谢苓一眼,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向林府的侧门。
“小姐!”
白芷尖叫一声,也连滚爬带地跟了出去,一边哭一边追。
主仆两人,一个“狼狈逃跑”,一个“着急护主”,身影很快消失在林府门口。
几个在附近闲逛的路人,悄悄交换了一下眼神,然后迅速散开了。
半个时辰后。
“兰陵公主跟林家小姐吵起来了!”
“公主气得不行,当场打了林家小姐耳光!”
“两人积怨已深,彻底闹翻了!”
消息像飞一样传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府邸。
所有人都以为,她们的仇恨比以前更重了。
……
公主府。
谢苓已换下了那身不便行动的宫装长裙。
此刻,她着一身银白色的劲装便裙,袖口收紧,裙摆也裁得利落,勾勒出她纤细却充满力量感的腰身。
长发用一根玉簪束在脑后,更显得她眉眼艳丽,英气逼人。
方闻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,脸色严肃。
他走到谢苓面前,弯下腰,压低声音禀告。
“殿下。”
“刚才传来消息。”
“您新选的那个亲卫,魏靖川……”
谢苓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。
“他怎么了?”
方闻低下头,有些瑟缩地答道。
“他……因为顶撞上司,被侍卫统领赵德全带人……押到马厩去了。”
“罚他……洗所有御马三个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