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5书阁 > 现言小说 > 玫瑰戟 > 第9章 尘埃光中见旧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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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  赵德全终于回过神来,脸上血色尽失,面如死灰。

他被拖走的时候,连求饶都忘了。

只剩下一双眼睛瞪得老大,里面满是恐惧和后悔。

他知道他完了。

彻底完了。

处理完这些杂鱼。

整个马厩终于安静下来。

谢苓拿着马鞭,一步一步慢慢走向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低着头的身影。

魏靖川仍然单膝跪着,背挺得笔直。

他的头垂得很低,黑发遮住了他的眉眼,也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。

谢苓在他面前站定。

银白色的衣摆几乎要碰到他沾满泥污的衣服。

她看着他。

他仍然低着头,一动不动。

谢苓没有说话。

她只是弯下腰,用那光滑的鞭柄轻轻挑起了他的下巴。

魏靖川被迫抬起了头。

然后他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。

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明媚倾城却又威严凛冽的脸。

眉如远山,眼若寒星。

明明那么近却又像是隔着云端遥不可及。

这一刻。

魏靖川的脑海里好像倒流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。

乱葬岗里尸骸遍地臭气熏天。

小小的他浑身是伤发着高烧躺在冰冷的泥水里只剩最后一口气。

他以为自己要死了。

要被那些野狗啃食干净。

就在他意识即将消失的最后一刻。

一道小小的身影撑着一把油纸伞出现在了他的世界里。

那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,穿着华贵的宫装与这片地狱般的景象格格不入。

她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,踏碎黑暗,降临在他面前。

她蹲下身把身上的水囊递到了他干裂的嘴边。

她的声音还带着稚气,却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。

“活下去。”

……

如今。

眼前这张脸与记忆里那张小女孩的脸慢慢重合了。

褪去了稚嫩多了威仪。

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是一模一样的。

谢苓看着他英俊却沾满污渍的脸,淡淡地开口。

“调令已经下了。”

“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贴身侍卫。”

“兼管暗卫。”

“你愿意吗?”

魏靖川完全懵了。

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,傻里傻气地脱口而出。

“属下……属下是不是……在做梦?”

谢苓看着他这副呆愣的模样,那双冷漠的眼睛里竟难得地掠过一丝笑意。

但这笑意之下又是一阵酸涩涌上心头。

她想起了前世。

想起他为了保护她杀出重围,最后被砍成烂泥死不瞑目的惨状。

这一世她不会再让那样的悲剧发生。

绝不。

她伸出手,在他光洁的额头上重重地敲了两下。

“疼吗?”

她问。

魏靖川傻傻地摸着自己的额头,喃喃道“疼……”

不是梦。

这一切都不是梦!

他这才反应过来,眼眶瞬间就红了。

下一刻他单膝跪地的姿势变成了双膝。

“砰”的一声额头重重磕在肮脏的地面上!

“属下魏靖川!”

“誓死效忠公主殿下!”

“刀山火海万死不辞!”

这誓言他已在心里念了千百遍。

今天终于能说出口。

谢苓静静地看着他,片刻后,才声音嘶哑的开口。

“好。”

“我信你。”

魏靖川缓缓抬起头。

黑曜石般的眼眸里,盛满了激动,还有一丝疑惑。

为什么……是他?

但他很快就把这个问题压了下去。

为什么不重要。

重要的是从今往后,他的命,他的剑,他的一切都只属于眼前这个人。

一缕阳光,恰好穿过马厩顶棚的缝隙,斜斜地照了进来。

光柱里有无数微尘在飞舞。

那光一半落在了谢苓银白的衣袂上,耀眼如雪。

一半落在了魏靖川坚实的肩头,温暖如炬。

谢苓收回手转过身。

清冷的声音飘散在空气里。

“收拾干净。”

“来书房见我。”

谢苓走出马厩,惊蛰安静地跟在她后面。

公主府非常大。

是皇帝在她及笄并与崔家定亲后,龙心大悦之下御赐的。

府邸规模远超常规,占地足有三百余亩,远超亲王府规制。

整座府邸以名贵的金丝楠木为主体,梁柱皆用整根巨木,散发着淡淡幽香。

屋顶铺设着皇家专用的明黄色琉璃瓦,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
花园中开凿出的湖泊引的是活水,堆砌的假山全是特意从江南运来的奇石,层峦叠嶂,巧夺天工。

其奢华程度,堪称京城独一份,尽显皇帝对她的偏爱。

从最偏远的西北角走到中心主院的书房,得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。

走廊旁边是花园。

虽然是深冬,花草不像其他季节那么多,但园子里的松柏,还是墨绿的。

除了梅花和腊梅之外,还有许多奇花异草争相盛开。

像一品红,大花飞燕草,蟹爪兰等,都是工匠细心栽培的。

谢苓走得不快。

她走在前面,身姿挺拔,银白色的锦袍在身后曳出一道利落的弧度。

蛰跟在她后面半步远的地方,心里还在想刚才殿下处理赵德全的事。

从前殿下除了太子的事之外,从不过问这些杂事,府上的一应事务都交给了未来的崔驸马打理。

殿下变了。

真的变了!

就在这时,一阵尖酸刻薄的骂声突然响起,打破了公主府的宁静。

“你这个小贱人!没长骨头吗!”

“让你扫雪都扫不干净!是不是想冻死我这个老婆子!”

尖利的咒骂声中,还混着女孩小小的啜泣声。

谢苓停下了脚步。

她微微转过头,皱着眉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。

那是假山旁边的一个拐角。

惊蛰正要上前训斥,谢苓抬起一根手指,在唇边比了个“噤声”的手势。

然后她提气敛息,悄无声息地朝着那处拐角走去。

惊蛰也赶紧放轻脚步,紧随其後。

两人躲在假山后面,透过缝隙,清楚地看到了拐角处的情况。

一个穿着厚棉袄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嬷嬷,正一手叉着腰,另一只手死死揪着一个小侍女的耳朵。

那小侍女看起来才八九岁,瘦弱的身体上,穿着一件有些破旧的薄袄。

被揪住的那只耳朵已经红肿发紫了。

她虽然疼得厉害,却根本不敢哭出声。

不远处,几个路过的侍女和小太监脸上露出不忍,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止。

“唉,又是小鱼儿……”年级稍大的那个侍女叹着气,“这张嬷嬷也太欺负人了!天这么冷,小鱼儿病才刚好,怎么又找她麻烦!”

一个圆脸小太监接过话茬:“还能为什么?不就是小鱼儿家里穷,这个月的‘孝敬钱’还没交上吗?”

“这个张嬷嬷,克扣我们的月例就算了,还把老实人往死里欺负!”

“前几天下了场大雪,她罚小鱼儿扫了一整夜的雪,回来就发起了高热,好不容易才熬过去……”

新来的小丫鬟听得害怕,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这张嬷嬷……什么来头啊?难道……是殿下的奶娘?”

“呸!”圆脸小太监立刻啐了一口,“咱们殿下的奶嬷嬷,那是顶好的良善人,早几年就跟着儿子出府,在京郊买田置地,享福去了!”

他压低声音,冲着张嬷嬷咬牙切齿地说道:

“这个姓张的,是崔家那边送过来伺候殿下的!”

“她仗着自己是殿下未来婆家的人,在咱们府里作威作福,连方总管都得让她几分!”

“崔家可是百年世家,清流门第,怎么也有这种刁奴恶仆……”

“嘘!小声点!让她听见,我们都得脱层皮!”

这几句嘀咕显然飘进了张嬷嬷耳朵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