赏花宴的日子,还是来了。
天刚蒙蒙亮,沈曼曼就睁开了眼,直挺挺地看着帐顶,再也睡不着。
她让春桃给自己梳了个最简单的垂挂髻,连珠花都没让用,只簪了一根素银簪子。
衣服也挑了件颜色最不起眼的浅碧色宫装,洗得有些发旧,正好能衬得她气色不太好。
春桃给她系着腰带,手一直在抖,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,嘴唇都咬白了。
“主子,咱们……真要去啊?”她带着哭腔问,“要不,奴婢去回话,就说您病了,起不来床……”
“傻丫头。”沈曼曼抬手,冰凉的指尖碰了碰她滚烫的脸颊,“贵妃下的帖子,是给我脸。我要是病了,就是不给她脸。到时候,死得更快。”
她嘴上说得轻松,只有自己知道,胸口堵得有多慌。
这三天,她饭都吃不下,一闭眼,就是淑贵妃那张温柔带笑的脸。
【鸿门宴啊鸿蒙宴,刘邦赴宴好歹有樊哙张良,我呢?我只有一个战五渣的春桃。】
【去是九死一生,不去是十死无生。反正都是死,不如去见识见识,她到底想怎么弄死我,也算死个明白。】
她吐出一口气,从凳子上站起来。
“走吧。”
春桃跟在她身后,一步三回头,直到永宁轩的宫门在身后关上,她被拦在外面,才急得直跺脚。
沈曼曼一个人,顺着冰冷的宫道,走向那座在晨光中依旧显得富丽堂皇的暖亭。
她到的时候,里面已经坐满了人。
暖亭里燃着甜腻的熏香,一群穿红着绿的女人围坐着,手里端着茶盏,嘴里说着笑话,气氛正好。
她刚踏上第一级台阶,亭子里热闹的说笑声就像被一把无形的剪刀“咔嚓”剪断了。
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,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扎来扎去。
审视、轻蔑、嫉妒,还有毫不掩饰的敌意,织成一张网,把她牢牢罩住。
沈曼曼头皮发紧,赶紧低下头,走到亭子外面,双膝一弯就要行礼。
“奴婢沈答应,给各位小主请安。”
【来了来了,动物园新来了猴,大家快来看啊,新鲜的。】
【左边那个穿粉的,嘴撇得都能挂油瓶了。右边那个穿紫的,鼻孔是想用来插葱吗?行了行了,知道你们都看不上我,演技能不能好点,别这么浮夸行不行?】
“哟,这就是沈答应?快起来。”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。
丽嫔坐在最外侧,正用银签扎着碟子里的橘子瓣,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“妹妹真是好福气,才伺候陛下几天,就住进了永宁轩。那可是个好地方,我们想求都求不来呢。”
这话像个引子,立刻有人接了上去。
“可不是嘛,咱们熬了多少年,连陛下的影子都摸不着。沈答应一来,就让陛下为了你,把张才人都给降了。这本事,姐姐们可学不来。”
酸话一句接一句,要把沈曼曼淹死在里面。
她低着头,一言不发。
【来了,经典群嘲环节。】
【姐姐们嘴皮子这么溜,怎么不去天桥底下说书啊?保准能火。】
【有这功夫酸我,不如回去拿黄瓜片敷敷脸,瞧瞧你们那眼角的褶子,都快能当搓衣板了。】
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,主位上那个温柔的声音终于响起了。
“说什么呢?”淑贵妃苏婉清放下茶盏,声音不大,却让整个亭子都安静了下来,“沈答应是陛下亲封的,你们这么说,是觉得陛下的眼光不好?”
她对着沈曼曼招了招手,脸上的笑像画出来的一样完美。
“曼曼,来,坐到本宫身边来。”
这话一出,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。
淑贵妃身边的位置,向来只有份位最高的妃子才能坐。
让一个答应坐过去,这已经不是抬举,是把她架在火上烤!
沈曼曼感觉自己的后心窜上一股凉气,手脚都麻了。
【完了,捧杀第二步。】
【赏东西是第一步,拉到身边坐是第二步。这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,在我脑门上盖个‘淑贵妃走狗’的章啊!】
【我今天要是坐过去,就等于跟这满亭子的女人结了死仇。高,实在是高!】
她心里已经翻江倒海,脸上却只能挤出惶恐的表情,用小碎步挪过去,在那个扎眼的位置上,只敢坐半个屁股。
“一家人,客气什么。”苏婉清一把拉住她的手,力道大得让她指骨生疼。她转向众人,笑着说:“曼曼性子软,以后你们做姐姐的,要多照顾她,不许欺负她,听见了没?”
“是,臣妾遵命。”众人应着,声音里却听不出半点真心。
接下来的宴席,沈曼曼吃得如坐针毡。
淑贵妃不断给她夹菜,问她家乡在哪,父母做什么,那股亲热劲儿,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。
她只能一边僵着脸回答,一边在心里哀嚎。
【别问了别问了,我祖上三代贫农,说出来怕脏了您的耳朵!】
【这菜里不会下毒了吧?这茶里不会有料吧?我吃的不是席,是断头饭啊!】
宴席过半,正题终于来了。
苏婉清用帕子擦了擦嘴,看着沈曼曼,满意地开口:“本宫瞧着,曼曼你身子骨太单薄了些。”
她对身后的绿萼使了个眼色,“去,把给沈答应备着的那碗‘麒麟送子汤’端上来。”
沈曼曼的心脏,猛地一跳。
【来了!听听这名字,麒麟送子汤,一听就他妈就不是什么好东西!】
绿萼很快捧着一个白玉小碗过来,碗里是半碗深褐色的汤汁,浓重的药味瞬间盖过了亭子里所有的香气。
苏婉清亲手接过那碗汤,递到沈曼曼面前,笑容温柔得像要滴出水。
“这是本宫特意为你求的方子,用了几十种名贵药材,熬了七天七夜。最是安神助孕,你如今得宠,早日为陛下开枝散叶,才是正经事。”
她把碗往前又送了一寸,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。
“来,当着大家的面喝了它。也算本宫这个做姐姐的,送你的第一份大礼。”
亭子里,死一般的寂静。
沈曼曼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炸了。
她死死盯着那碗汤,汤色浑浊,还飘着些许药渣。
一股夹杂在浓郁药味下的、类似干草的怪味,丝丝缕缕地钻进她的鼻腔。
她浑身的血,都凉了。
【救命!救命啊!!!】
【这汤里有东西!颜色不对,味道也不对!正常的补药汤色是清亮的!这浑浊的样子,分明是加了不该加的东西!】
【麒麟送子汤?我看是断子绝孙汤!这里面绝对加了凉性的草药!是那种让人再也生不出孩子的阴损玩意儿!】
【她不是要杀我,她是要废了我!让我变成一个不能生育的废人,彻底断了我的路!好狠!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狠毒!】
御书房。
蔺宸刚刚批完最后一份军报,正准备起身,脑子里毫无预兆地炸开了沈曼曼那一声声凄厉的尖叫。
“断子绝孙汤”、“废人”、“断了路”……
这些词,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心尖尖上。
手里的狼毫笔杆“咔吧”一声,竟被他生生捏成了两段!尖锐的断茬扎进掌心,渗出血珠,他却毫无所觉。
“陛下!”高福吓得魂都没了,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。
蔺宸没看他,猛地抬脚,狠狠踹在面前那张厚重的紫檀木御案上!
“哐当——!”
御案被他踹得向外横移半尺,上面的奏折、笔墨、玉器、茶盏稀里哗啦碎了一地!
他没理会脚下的狼藉,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,带着一身能杀人的戾气,撞开殿门冲了出去!
而在暖亭里,沈曼曼已经被逼到了绝路。
她知道,今天不喝,淑贵妃有一百种方法让她当场死在这里。
喝了,她这辈子就完了。
在满亭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,她颤抖着手,端起了那只白玉小碗。
然后,她抬起头,第一次,直视着淑贵妃那张完美无瑕的脸。
她不求饶了。
她缓缓地,缓缓地,将那只碗,送到了自己的嘴唇边。
【行,我喝。】
【苏婉清,你给我记住了。要是有下辈子,我一定投胎当个男人,把你娶进门,天天给你灌这玩意儿,一碗不落!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