池母狠狠瞪了他一眼。
傅以安赶忙应了声好,低头顺眉地卷起衬衫袖子,转身朝水池边走去。
水龙头一拧开,凉水哗哗流下。
他特地拿过肥皂,仔仔细细搓了好几遍手。
指尖泛红,掌心微微发烫,这才觉得稳妥了些。
结果这一举动,又让曲家三兄弟看不顺眼了。
“这也太讲究了吧,哪有男人洗手洗成这样的?”
池秋娥撇着嘴,一脸不屑地盯着他那双刚洗干净的手。
“哎哟喂,看得我鸡皮都起来了。”
池聆野夸张地抖了抖肩膀。
他们说话压根不避着人,嗓门还特意抬高了些。
傅以安听得一清二楚,手指顿了顿,水珠顺着指节滑落,滴进水槽。
但他脸上没露出半点恼意,只默默关掉水龙头。
拿起一旁的毛巾,慢条斯理地擦干双手。
他不争辩,也不解释,转身便走向面盆,挽起袖子准备揉面。
反正不管他干啥,这仨总能找到毛病。
如今不过是洗手洗得认真些,又算得了什么?
曲晚霞在一旁忍不住想笑,嘴唇抿得紧紧的,眼角却弯了起来。
以前她也是这样对傅以安挑三拣四的。
每次她在厨房忙活,他总是皱着眉头站在一旁,一会儿说油放多了,一会儿又嫌菜切得太粗,嘴里还念叨个不停。
那时候她心里憋屈极了,总觉得他在故意找茬,气得差点把锅铲甩到他脸上。
可如今,轮到他尝这滋味了。
面对一家人的冷言热语还得笑脸相迎。
总算能体会自己当年有多难受、多委屈了吧?
“认真点!”
池聆野突然板起脸训他,双手叉腰站在灶台边,活像个小监工。
“别偷懒啊!”
他又补了一句,眼神犀利地扫过去。
池秋娥立马跟着附和,蹬蹬跑上前两步,踮起脚尖,瞪圆眼睛大声嚷。
“再偷懒,我就叫舅舅揍你!看你怕不怕!”
傅以安闻声抬眼,目光淡淡地扫过去,低头瞅了瞅这个冲他龇牙咧嘴的小屁孩。
孩子脸上鼓着腮帮子,像只炸毛的小河豚。
傅以安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,眼里闪过一丝笑意。
但他没吭声,也没回应那威胁,只是收回视线,继续低着头。
按着池母教的步骤,一圈一圈地揉着面团。
曲家三兄弟见他不理人,自觉没趣,也就懒得再围着厨房转悠了。
他们心里清楚得很,自家老娘可不是善茬。
万一被逮着偷懒不干活,一顿骂是少不了的,搞不好还得罚去扫猪圈。
“走啦小野,二舅带你去踢球去!”
“耶,踢球喽!”
池聆野心花怒放,高兴得原地蹦起来。
鞋都没穿好就往门外冲,笑声洒了一路。
池秋娥也被他二舅一把抱起,小腿晃荡着。
外头很快传来一阵阵欢快的笑声,夹杂着拍球声和呼喊声。
厨房里,只剩曲晚霞、池母和傅以安三个人。
空气安静了下来,只剩下面团在盆中被揉捏时,发出的轻微“噗噗”声。
炉火还未生起,灶台干净整洁,墙角堆着刚摘回来的青菜。
池父刚出门去了晒谷场,扛着锄头走得匆忙。
临走前还回头叮嘱了一句“午饭记得烧稀的”。
他管农活,村里人五点就开工。
天还没亮透,田埂上就已经有人影晃动。
大伙儿都在等他安排事儿呢。
今天割哪块稻、谁去抽水、哪户要修垄沟,全都得听他拿主意。
他是村里的生产队长,责任重,起得比鸡早,睡得比狗晚。
“加点水,慢慢揉,一次别倒太多。”
池母一边看着傅以安的手法,一边在旁叮嘱。
她手里还在择菜,动作麻利,眼神却不时瞟向面盆。
粮食金贵,不能糟蹋。
尤其是白面,一斤一两都得精打细算。
去年收成不好,全家人平日里吃的都是糙米混着红薯,只有过年或来客人才舍得蒸一锅白面馒头。
因此,揉面这件小事,在池母眼里,也成了衡量一个人是否踏实可靠的标准。
傅以安挺聪明,虽说第一次揉面,可手法一点不乱。
他听进去了母亲的话,小心翼翼地往面盆里洒水,一手抓着面团不断翻压,另一只手则控制水量,绝不贪快。
不多会儿,原本松散干涩的面粉渐渐抱团,变得柔韧而有弹性。
最后那一团面被他整成光滑圆润的模样,放在盆中宛如一块玉石,光溜溜的。
池母看了一眼,没说话,但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些。
池母抬头看了看天空,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。
她心里一阵着急,生怕孙子饿着,更不想让傅以安一下子把家里所有的活都学会了。
那样以后岂不是连借口都没有?
于是她转头对女儿说道:“你教他吧闺女,我去炒菜。不然这早饭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,怕是得吃到明天早上去了!”
说着,她又狠狠地瞪了傅以安一眼。
“给我学仔细点!每一个步骤都不能马虎!以后这些可都是你该干的活,别指望有人天天伺候你!听见没有?”
话音刚落,她便提上竹编的篮子,往屋后的小菜园子走去。
曲晚霞随手抄起那根用了多年的擀面杖,重重地在案板上敲了两下。
“咚——咚——”。
“还傻站着干嘛?杵在那儿当门神吗?赶紧过来擀面啊!你想让我们全家都饿着肚子等你回过神来?”
傅以安缓缓侧过头看着她。
沉默了几秒后,他突然问出了一个藏在心底整整五年的问题。
“曲晚霞。”
“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?”
这话一出口,曲晚霞的手指猛地一顿,差点把擀面杖扔出去。
她怔了一下,随即差点笑出声来。
他还真敢问?
自己以前做的事难道都忘得一干二净了?
仗着一张脸长得好看,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伤害人,然后装作若无其事?
脸皮厚得简直没边了!
“讨厌你还用问?”
她冷笑一声,语气里满是讥讽。
“你要是当初狠心一点,干脆就把池聆野那个小混蛋打掉,不就好了?非得让我怀着他,在肚子里折腾我整整九个月,疼得死去活来!现在倒好,还有脸问我为什么讨厌你?”
这理由一听就知道是随口胡诌的,根本经不起推敲。
傅以安垂下眼眸,静静地看着她。
就在两人视线相撞的那一瞬间,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。
他眉骨高挺,鼻梁笔直,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。
眼型狭长,尾端微微上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