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锅里的牛乳正冒着细密的热气,赵安一手拿着长柄勺轻轻搅动,一手往锅里撒杏仁粉——这杏仁粉是昨日特意去“药材行”买的,按掌柜说的“去皮研磨”,比带皮的更显清甜。旁边陶碗里,赵宁正蹲在小板凳上,把晒干的金桂挑拣干净,小手捏着细小的花蒂,一点点放进空碟里,时不时抬头看哥哥:“哥,杏仁粉撒够了吗?娘说过,杏仁多了会苦。”
“快够了,”赵安笑着点头,勺底轻轻刮过锅底,防止牛乳糊锅,“再撒最后一勺,正好能压住奶腥味。”他记得母亲生前做牛乳羹时,总说“杏仁是牛乳的引子”,少了便少了层清劲,多了又会夺味,如今照着母亲的法子做,倒像是母亲还在身边指点一般。
牛乳渐渐熬得浓稠,表面结出一层薄薄的奶皮,赵安小心地把奶皮揭下来,放进瓷碗——这是汴京做酥酪的“头道奶皮”,最是滑嫩,寻常人家做酥酪,都会把这层奶皮留给家里的老幼。赵宁凑过来,鼻尖几乎碰到瓷碗,小声说:“哥,奶皮好香呀,像娘以前做的奶糕。”
“等凉了给你先尝,”赵安把剩下的牛乳继续熬,加了两勺蜂蜜,熬到能挂在勺上不掉,才倒进铺了纱布的竹筛里过滤——这是为了让酥酪更细腻,没有结块的杏仁粉。过滤完的牛乳倒进粗瓷碗,赵宁赶紧撒上挑好的金桂,还学着集市上点心铺的样子,用小勺子在酥酪表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玉花图案,惹得赵安笑出声:“宁儿画的玉花,比集市上卖的还好看。”
等酥酪放凉,兄妹俩推着小推车往州桥夜市去。此时的汴京刚苏醒,街面上已有挑着菜担的农户、推着水车的水夫,还有赶早去酒楼帮忙的伙计,青石板路上满是“轱辘轱辘”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,混着远处钟楼传来的晨钟,透着市井的鲜活气。
刚到大柳树下的摊位,赵安就麻利地支起小推车:先把油布铺在车板上,防止点心沾灰;再把装着双味玉露团的竹篮摆在左边,酥酪碗放在右边,碗边还垫了干净的布巾——这是昨日王婆教他的,说是“贵人买点心,最讲究干净,垫块布巾看着更体面”。赵宁则帮着把蒸玉露团的竹蒸笼架在泥灶上,往灶膛里添了两把芦苇杆,火苗“噼啪”一声窜起来,映得她小脸通红。
“安小哥,今日倒早!”隔壁卖青菜的王婆挑着菜担过来,放下担子就凑到摊前,闻见酥酪的奶香味,眼睛一亮,“这是新做的酥酪?看着就滑嫩,给我舀一勺尝尝?”
赵安笑着递过小勺,王婆尝了一口,杏仁的清香混着牛乳的醇厚在嘴里散开,让她连连点头:“好!比我前儿在‘甜水铺’买的还清爽,没有那股子腻味!你这手艺,往后肯定能招不少客。”说着从菜篮里抓了两把新鲜的紫苏叶:“给你,蒸玉露团时垫两片,解腻还提香,昨儿李寺丞家的小厮来问,说要给府里订点心,你可得好好准备。”
赵安心里一动——李寺丞他听过,是吏部的官员,住在巷尾的青砖大院里,寻常人家很少能见到。他刚想多问两句,就见远处传来“哒哒”的马蹄声,还有小厮的吆喝声:“让让,让让!”
街面上的行人纷纷往两边避让,赵安也赶紧把小推车往路边挪了挪。只见一队人马过来,最前面是两个穿着皂衣的小厮,手里拿着马鞭开道,后面跟着一辆乌木马车,车帘是深青色的绸缎,边角还绣着暗纹,一看就是贵人的座驾。马车走到摊前,忽然停下,一个小厮上前,对着车里躬身:“老爷,您有什么吩咐?”
车里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:“听说州桥这边有家玉露团做得是不错,应该就是这家,去买些来。”
小厮转身走到摊前,目光扫过竹篮里的点心,问:“你这玉露团有几种口味?酥酪怎么卖?”
“回小哥,玉露团有蜜渍梨香和桂花蜜酿两种,每种一文钱;酥酪一碗二文,加了杏仁和金桂。”赵安拱手回答,心里猜想着车里的贵人是谁——能坐乌木马车,还带着小厮开道,定是品级不低的官员。
“每种玉露团要两块,酥酪要一碗,”小厮从腰间掏出碎银,放在车板上,“多的不用找了,你装好送到马车上。”
赵安赶紧应下,用干净的油纸把玉露团包好,又小心翼翼地把酥酪碗放进食盒——这食盒是昨日从杂器行买的二手木盒,他特意用布擦了好几遍,此刻正好派上用场。走到马车边,小厮接过食盒,掀开一条车帘缝递进去,赵安趁机瞥见车里的人:穿着绯色官服,腰间系着玉带,面容沉稳,想必是一位能上朝的大人。
不要以为能上朝没有什么了不起,却不知这朝也不是人人上得的。在宋朝,官员们若想踏入朝堂,参与早朝,那可是有着严苛的品级门槛,绝非等闲之事。这上朝的资格,不仅关乎官职高低,更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,能站在朝堂之上者,皆是朝廷之中举足轻重之人。
宋朝上朝官员的品级标准,层层分明,等级森严:
每日上朝(日参官),乃朝会之中最为核心之臣。唯门下省起居郎、中书省起居舍人、尚书省侍郎、御史台中丞以上者,方有资格每日面圣,参与朝政商议。这些官员皆为侍从官,品级多在从三品以上,如御史中丞为从三品,尚书省侍郎为正三品。他们日日立于朝堂,近距离聆听圣谕,参与国家大事决策,是皇帝身边不可或缺的股肱之臣。能得此资格,已是仕途中的极高荣耀,绝非泛泛之辈可比。
再往下看,逢五逢十上朝者,是为六参官。三省和御史台官、寺监正副长官,如尚书省六部尚书、御史大夫、大理寺卿等,需每逢一日、五日参加早朝。其品级多在正四品至正三品之间,如六部尚书为正三品,大理寺卿为从三品。虽较日参官品级稍低,但亦是朝廷之中手握实权、地位显赫之人。他们虽无法日日面圣,但在特定日期仍需参与朝会,就国家政务发表见解,肩负重要职责。
至于更低品级的官员,则为逢初一十五上朝的朔参/望参官。寺监丞、大理评事等,属于朝官中的较低品级,仅需在农历初一、十五参加早朝。其品级多为从五品至正六品,如大理评事为从六品。他们虽能参与朝会,但机会寥寥,在朝堂之上多为旁听,鲜有发言之机,地位与影响力自不可与前两者相提并论。
这层层递进的品级门槛,将官员们清晰划分为不同等级,上朝资格成为身份与权力的直接体现。能每日立于皇帝面前,参与国家最高决策者,皆是朝廷之中最顶尖的高官;而仅能朔望参朝者,虽亦有幸得见天颜,但在庞大的官僚体系中,仍属中层之列。多少官员终其一生,亦难以企及这朝堂之上的一席之地。
看其穿戴,这位大人应是三品以上的官员,不知为何能到赵安这小摊上来买吃食。
马车缓缓驶走,王婆才凑过来,压低声音说:“安小哥,你可真是好运气!这位像是吏部的王侍郎,平日里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,如今他爱吃你家的点心,往后你这摊子可不怕张老三了!”她往巷口瞥了一眼,“前儿那几个收‘看摊钱’的混混,定再也不敢你这儿来晃悠了。”
正说着,就见几个穿着长衫的举子走过来,为首的年轻举子手里拿着折扇,笑着问:“可是卖玉露团的赵小哥?昨日听游船的朋友说,你家的点心清甜不腻,特意来尝尝。”
赵安赶紧递过一块桂花蜜酿玉露团:“公子尝尝,这是新做的,加了今年最新的金桂。”
年轻举子接过,咬了一口,桂花的清香混着糯米的软润在嘴里散开,让他眼睛一亮:“果然名不虚传!我备考时总觉得嘴里发苦,吃这个正好解腻,以后每日来买两块。”旁边的举子也纷纷要了点心,有的要玉露团,有的要酥酪,不一会儿就卖出去十几块。
赵宁忙着给客人递点心、收钱,小手攥着铜钱,生怕掉了。有个穿碎花布裙的妇人带着孩子来,孩子吵着要“星星玉露团”,昨日被客人这么叫开了,今日还有客人特意来要。赵安笑着给孩子装了一块,妇人递过铜钱,还多给了两文:“你家这孩子手巧,包的团子看着就讨喜,多的两文给她买糖吃。”
赵宁接过铜钱,小声说了句“谢谢婶婶”,脸颊红扑扑的,赶紧把铜钱放进布口袋里。
临近午时,太阳渐渐升高,摊位前的人却没减少。酥酪很受欢迎,尤其是女客和孩童,都说“奶香味浓,还不齁甜”;双味玉露团依旧抢手,王员外的绸缎庄伙计也来了,订了五十块玉露团、二十碗酥酪,说是“给绸缎庄的老主顾当伴手礼,让主顾们也尝尝新鲜”。
赵安一边给客人装点心,一边留意着灶膛里的火,时不时往蒸笼里添些芦苇杆——这蒸笼是“竹匠张”的手艺,保温性好,蒸出来的玉露团始终冒着热气,咬开还是软乎乎的。在张木匠那里定做的竹盒都快要用完了,只得花了五文钱叫了个闲汉去定50个竹盒。
赵宁则帮着把客人订的点心分类装好,用不同颜色布条系上,弄好就请几个闲汉将糕点送到各家,可不能送错地方。
赵宁又帮着哥哥收拾摊子:“哥,今日这么多人订了点心,明日我们要起更早吗?”
“是要早一些,”赵安把蒸笼放进小推车,“李府离这里不远,我们辰时前送过去,正好不耽误他们用早点。”他看着妹妹认真的模样,忽然想起自己七岁那年,父亲送他去巷口“蒙正私塾”上学的情景——那时他总背不熟《三字经》,算学题也总出错,先生常说他“不是科举的料”,后来父亲去世,他便主动退了学。现在看着妹妹这么机灵,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:等再攒些钱,就送妹妹去私塾认些字,至少能看懂《汴京食记》里的点心方子,也能帮着记账。
不过这念头他没说出口,怕妹妹担心摆摊没人帮忙。他推着小推车,赵宁跟在旁边,小手牵着哥哥的衣角,嘴里还念叨着:“哥,明日我们做酥酪时,能不能多放些金桂?今日有客人说,桂花味再浓些就更好了。”
“好,”赵安笑着点头,“明日我们多买些金桂,让酥酪更香。”
阳光透过槐树叶洒在兄妹俩身上,暖暖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