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落在镜片裂痕上,那抹紫光比先前深了几分。苏清欢指尖的血符尚未干透,她将最后一张黄麻纸铺在祭坛中央,笔尖蘸血,正要落笔勾画安魂印。
林娜靠在石阶边缘,左手紧攥袖口,指节泛白。她没说话,只是盯着那面残破的镜子,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。刚才那一阵莫名的心悸还没散去,像是有人在她耳边低语,又像骨头缝里渗进了冷风。
苏清欢察觉到她的异样,抬眼扫了一瞬:“闭眼,别看它。”
林娜点头,立刻合上眼皮,可睫毛仍在微微颤动。
苏清欢收回目光,重新凝神于符纸。她知道不能再拖——法阵必须在子时前完成,否则怨念一旦借夜气反扑,后果难料。她提笔,沿着既定轨迹缓缓划下第一道折线。血迹顺着纸纹蔓延,形成一道微弱的赤色光痕。
就在笔锋触及第三角阵眼的刹那,镜面猛地一震。
不是嗡鸣,也不是震动,而是从内部传来一声沉闷的“咔”。
她手腕一顿,笔尖停在半空。
镜片表面原本细密的裂纹突然加深,如同蛛网被重物压塌,紫光由内翻涌而出,像有东西在下面挣扎着要冲出来。祭坛四周的符纸无风自动,边缘卷起,火苗自燃而起,却呈暗蓝色,烧得极慢,也不发热。
“不对。”她低声说。
这不是正常的灵力波动。她曾见过无数邪物挣脱封印的模样,但这一次,更像是……器物本身在抗拒被镇压。
她迅速掐诀,舌尖微顶上颚,默念镇魂口诀。同时将手中符纸覆于镜心,掌心按实,试图以自身气息压制躁动。
可就在掌心贴上镜面的瞬间,一股腥腐之气顺着经脉直冲脑门。她眼前一黑,仿佛看见无数扭曲的人影在地下爬行,喉咙里塞满了泥土,胸口压着千斤重石。她咬牙撑住,强行稳住心神,额角已沁出冷汗。
“你撑不住。”一个声音从侧廊传来。
沈砚不知何时出现,站在阴影交界处,左臂衣袖已被撕去半截,露出结实的小臂。他一步步走近,脚步很轻,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。
苏清欢没回头:“那就别站着说话。”
沈砚没回应,径直走到林娜身边,伸手扶她往后退了两步,远离祭坛中心。他的动作干脆利落,没有多余言语,只是在林娜踉跄时顺势托了一下她的肘部。
就在这时,镜面发出一声脆响。
紧接着,轰然炸裂!
碎片如刀刃般四射飞溅,其中一片划过空气,精准切入林娜左手腕内侧。鲜血喷出的那一刻,她整个人僵住,嘴唇发抖,却连痛呼都来不及喊出。
苏清欢反应极快,左手猛然拍向胸口玉佩。玉石应声离体,悬浮半空,泛起一层青光,笼罩住林娜伤口。血流肉眼可见地减缓,皮肤边缘开始结痂,但速度远不如以往。
她心头一沉。
玉佩的光泽比平时黯淡许多,原本温润的翠绿色竟褪成了淡青,像是被抽走了生气。她立刻意识到——这不止是消耗过度,更像是吸收了某种不该碰的东西。那股从镜中溢出的腐腥之气,恐怕早已混入灵力,侵蚀了玉佩本源。
她不敢再耽搁,右手迅速结印,在空中划出一道封脉咒,暂时阻断林娜经络中的血流。随后取出手帕压住伤口,低声对她说:“别动。”
林娜点头,脸色惨白,牙齿轻轻打颤。
沈砚蹲下身,二话不说,将撕下的衬衫布条浸了清水,拧干后一圈圈缠上林娜的手腕。他的手法熟练,力度均匀,每绕一圈都会轻压止血点。肌肉随着动作起伏,肩背线条绷紧又放松,透着长期与危险打交道的本能。
苏清欢余光扫过,眉头微蹙。这个人总能在最危险的时候出现,行动果断,毫无迟疑,仿佛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。但她现在顾不上追问来历。
她低头看向散落一地的镜片,忽然发现一件事——大部分碎片已经失去光芒,唯有最中央的一块,仍泛着幽紫,边缘还沾着一丝未干的血迹,正是刚才崩裂时溅上的。
她伸手想去捡。
“别碰。”沈砚开口,声音低沉,“那块还在吸血。”
苏清欢停住动作。
果然,那片残镜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,将地面残留的血珠一点点吸入裂痕之中,就像活物在吮吸。
她眯起眼。这不是简单的邪物反噬,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机制正在启动。古镜并非被动承载冤魂,它本身……似乎在主动收集生者之血,积蓄力量。
她缓缓站起身,目光扫向祭坛后方那扇破窗。
红点一闪。
极短暂,几乎难以捕捉,但她看到了——那是红外对焦信号,来自一台隐蔽摄像机。镜头正对着祭坛,记录着一切。
她不动声色,将玉佩收回怀中,顺手整理符袋,指尖却已在暗中勾画一道寻踪咒。她假装查看林娜伤势,慢慢朝窗边靠近。
沈砚察觉到她的意图,不动声色地挡在林娜前方,视线始终锁住那扇窗。
苏清欢走到墙角,忽然抬手一扬。
符纸飞出,贴在砖缝之间。下一瞬,无火自燃,映出墙上一道人影轮廓——经纪人蜷缩在窗外角落,手里握着另一台设备,镜头对准祭坛,嘴角扬起冷笑。他右手指甲断裂,手臂麻木未愈,却仍用尽力气操控按钮,眼中满是贪婪与报复的快意。
苏清欢看清后,转身便走,脸上没有丝毫波动。
她回到祭坛前,看着仍未熄灭的赤焰结界,以及地上那块仍在吸血的镜片,眉心微锁。法阵未成,玉佩衰弱,敌人未除,而这场超度……似乎从一开始就被设计成了某种献祭的开端。
风穿廊而过,吹得残符猎猎作响。
她伸手抚过玉佩,触感冰凉,再不复往日温热。她知道,这件传承之宝撑不了太久。
沈砚走过来,站在她身旁,声音低哑:“你还打算继续?”
她看着他,眼神平静:“你不也一直没走?”
“我只是不想它落到别人手里。”他说完,目光转向那块紫光闪烁的镜片,“但它现在不只是个容器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她点头,“它在等血流够多。”
“那你还要画最后一道符?”
她没回答,而是弯腰拾起掉落的朱砂笔,蘸了指尖残血,重新摊开一张黄麻纸。
笔尖落下,刚勾出半道折线,那块中央镜片忽然剧烈震颤,紫光暴涨,竟将周围三尺内的空气都染成暗紫色。林娜闷哼一声,身体一软,差点摔倒,被沈砚及时扶住。
苏清欢握笔的手一抖,血线歪斜,划破符文结构。
她立刻意识到——镜片在干扰她的施法节奏。
她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稳住手腕,准备重画。可就在她抬笔瞬间,那块镜片边缘的血迹突然蒸发,化作一缕黑雾,顺着地面蔓延,直逼她的脚踝。
她猛地后撤一步,符纸脱手飘落。
黑雾在原地盘旋片刻,缓缓凝聚成一道模糊人形,轮廓依稀是个女子,长袖垂地,脖颈处有一道深痕。
沈砚一把将林娜拉到身后,右手已摸向腰间短刀。
苏清欢死死盯着那人影,声音压得极低:“你是谁?”
人影未答,只是缓缓抬起一只苍白的手,指向她手中的朱砂笔。
她低头看去。
笔尖残留的血迹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,正顺着笔杆缓缓往下滴落,在符纸上晕开一朵诡异的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