雁门关的夜,成了拓跋锋的噩梦。
第一夜,战鼓自午夜擂响,号角吹得鬼哭狼嚎,箭雨如泼蝗般落入营中,却连帐篷的边都沾不上。他全军披甲,折腾半宿,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。
第二夜,依旧如此。
第三夜,拓跋锋红着眼,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火盆,任由火星溅上他华贵的毛皮。
“直娘贼!”
他对着帐外那片死寂的黑暗咆哮。
“萧景!你个没卵的孬种!有本事真刀真枪干一场!”
回应他的,只有风声。
他手下的三万铁骑,被这不分昼夜的骚扰折磨得双眼通红,士气低落到了谷底。人可以不畏死,但没人受得了这般不让你睡的折磨。
“传令下去!”拓跋锋咬着牙,脸上青筋暴起,“今夜,都给老子把耳朵塞上,好好睡觉!他萧景就是个地痞,只会这点下三滥的手段!明日天一亮,全军攻城!老子要亲手拧下他的脑袋!”
这一夜,北齐大营终于陷入了久违的沉寂。
鼾声,此起彼伏。
子时。
三千道黑色的影子,如鬼魅般,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北齐大营的边缘。他们口含木枝,马裹蹄,行动间竟无半点声响。
为首的,正是庆王萧景。
他脸上再无半分皇子的儒雅,只剩下狼一般的冷静与酷厉。
他缓缓抬起手,向前一挥。
早已备好的火箭,被无声地点燃。
“放。”
一声极轻的命令。
数千支火箭,如一片倒卷的流星火雨,精准地落向了北齐的粮草辎重与中军大帐!
火,借着干燥的秋风,轰然燃起!
“敌袭!”
“走水了!”
凄厉的惨叫与混乱的嘶吼,瞬间撕裂了北齐大营的宁静。
庆王没有丝毫恋战,他一拨马头,冰冷地吐出两个字。
“撤退。”
三千轻骑来如风,去如电,在北齐军彻底反应过来之前,便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。
只留下一座被大火吞噬,化作人间炼狱的连营。
拓跋锋是在亲兵的死命拖拽下,才从那片火海中逃出来的。他回头望去,那绵延十里的营盘,已成一片白地。
他孤身一人,带着满身的烧伤与屈辱,狼狈地逃回了拓跋熊烈的中军大帐。
“废物!”
拓跋熊烈一耳光将他扇翻在地,抽出腰间的弯刀便要斩下。
“大帅息怒!”
帐中诸将纷纷跪地求情。
拓跋熊烈终是收了刀,他看着地图上雁门关那坚固的轮廓,又看了看斥候送来的、关于庆王布防的详细描述,脸上的怒容,竟是渐渐被一种复杂难明的神色所取代。
“以三千疲敝之师,奇袭三万精锐,一夜之间,烧我粮草,毁我大营。此等胆魄,此等算计……”
他长叹一声,竟是带着几分英雄相惜的感慨。
“生子当如萧景。”
他随即铺开一张羊皮纸,笔走龙蛇。
“来人。”
他将信封好,交给一名心腹。
“今夜,将此信射入关内,交予秦正旺。”
秦正旺收到这封来自敌国主帅的密信时,激动得浑身发抖。
他展开信,只见上面写着:若能打开城门,事成之后,你便是新的幽州王。
“哈哈哈哈!天助我也!”
秦正旺当夜便找到了那几个早已被他收买的城门校尉。
“子时一到,大开城门,迎接王师!”
……
京城,甘玄之死,如同一场剧烈的地震,撼动了整个大梁的士林。
这位三代帝师,以一种最为惨烈的方式,撞死在了青天白日之下。
一时间,无数篇文辞犀利,泣血锥心的讨伐檄文,自江南江北各大书院雪片般飞出,直指太子乱政,高正奸佞。
高相府。
高正一身素服,亲自来到甘玄的两个首席大弟子,易中与易天面前,对着灵位,深深一揖。
“两位先生节哀。”
易中双目赤红,扶着灵柩,对高正怒目而视。
“奸贼!若非你与太子倒行逆施,我恩师何至于此!”
高正不以为忤,只是淡淡地说道。
“两位先生,如今国难当头,外有强敌,内有逆贼。太子殿下亦是为国分忧,不得已而为之。若任由这股歪风邪气蔓延,只会令亲者痛,仇者快。”
“我呸!”易天年轻气盛,一口唾沫险些吐到高正脸上,“我等只知恩师乃为国死节!你这套说辞,还是去骗三岁小儿吧!”
高正脸上闪过一丝阴霾,却又迅速被温和的笑意所取代。
他从袖中,取出一卷明黄的委任状。
“太子殿下说了,甘老太傅一生为国,其门下弟子,亦是国之栋梁。他已拟旨,破格擢升二位先生为翰林院大学士,入尚书台。”
易中与易天的呼吸,猛地一滞。
翰林院大学士!
那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顶点!
高正见二人神色松动,又拍了拍手。
门外,两辆由四匹神骏白马拉着的、装饰极尽奢华的马车,缓缓驶入。车旁,还跟着数名抬着描金木箱的仆役。
“这是太子殿下赐予二位的府邸地契,与黄金千两。”高正的声音,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,“只要二位先生,能为太子,为朝廷,写几篇文章,辩白一二。这所有的一切,便都是你们的了。”
易中与易天对视一眼,都在对方的眼中,看到了那无法掩饰的、灼热的贪婪。
他们那点为恩师报仇的血性,在这泼天的富贵面前,被冲刷得干干净净。
二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对着高正,重重地磕了一个头。
“我兄弟二人,愿为相爷门下走狗!”
易天更是涕泗横流。
“相爷大恩!与我兄弟二人有再造之德!请受我兄弟一拜,我等愿拜相爷为义父!”
“好,好。”
高正笑着扶起二人,眼中满是得色。
“我也不需你们写什么檄文。我听闻那临江李显,善用绘本小人书蛊惑人心。你们,便也仿照此法,编一本《大梁的星空》。”
“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,我高正,是扶大厦之将倾的社稷之臣。而那顾昭庭,不过是拥兵自重的乱臣贼子。”
“太子殿下,更是广纳言路,诛除国贼的旷代贤君。”
“义父放心!此事包在我兄弟二人身上!”
高相府的书房之内,檀香袅袅。
易天正伏案疾书,他文思泉涌,笔下的高正形象,几近尧舜。
一阵若有似无的幽香,自身侧传来。
他抬起头,只见一个身着薄纱,身姿曼妙的女子,正为高正轻轻研墨。
是独孤雁。
她察觉到易天的目光,抬起头,对着他,妩媚一笑。
易天的笔,停在了半空。
他整个人,像是被那一眼勾走了魂魄,只痴痴地看着那张艳光四射的脸,半晌,都未曾回过神来。
当晚,回到新赐的府邸。
易中看着依旧失魂落魄的弟弟,忍不住皱眉。
“你看上相爷的女人了?”
他压低了声音。
“我警告你,那是个蛇蝎美人,碰不得!”
易天回过神来,脸上却露出一丝诡异的、兴奋的笑容。
他舔了舔嘴唇,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邪火。
“哥,你不懂。”
“就是别人的女人,才有味道。”
“尤其是……别人家的婶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