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，凌晨一点。
城南，一片待拆迁的老城区边缘。与市中心霓虹闪烁的繁华不同，这里路灯昏暗，巷道狭窄曲折，空气中弥漫着陈旧和潮湿的气味。白日的喧嚣早已沉寂，只剩下野猫偶尔窜过的窸窣声和远处模糊的车流声。
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一条巷口。车门打开，凌曦走了下来。她依旧是一身深色休闲装，鸭舌帽压得很低，背后背着一个简单的双肩包，里面装着可能用到的简易符箓和那柄桃木短剑。
赵胖子从驾驶座探出头，胖脸上满是紧张和担忧：“祖宗，您……您真一个人去啊？要不我还是陪您进去吧？这地方听说乱得很……”
“不用。”凌曦打断他，“人多了反而扎眼。你在外面接应就好。”
鬼市有鬼市的规矩。生面孔贸然闯入，尤其是带着赵胖子这种一看就“油水足”的跟班，极易成为目标。她需要的是低调探查，而不是招摇过市。
“那……那您千万小心！有事立刻打电话！我就在这儿守着！”赵胖子递过来一个强光手电和一个伪装成打火机的微型警报器。
凌曦只接过了手电，警报器推了回去：“用不着。”
她说完，转身便融入了前方的黑暗之中。身影几个闪烁，便消失在了错综复杂的巷道深处。
赵胖子看着空荡荡的巷口，咽了口唾沫，只能紧张地缩回车里，死死盯着手机屏幕。
凌曦根据赵胖子提供的模糊路线和“老烟枪”可能出现的区域，在迷宫般的巷道里快速穿行。她的灵觉如同精准的雷达，避开了一些散发着恶意或危险气息的角落，同时捕捉着空气中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。
越往深处走，周围的环境越发破败寂静。但渐渐地，一些不同寻常的迹象开始出现。
比如，墙角某个不起眼的标记；比如，空气中逐渐多出来的一丝极淡的、混合着线香、旧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；比如，前方隐约传来的、压得极低的交谈声和器物碰撞的细微声响。
拐过一个弯，眼前景象豁然开朗——虽然依旧是在狭窄的巷道里，但两侧却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地摊！摊主大多沉默寡言，或用帽子遮脸，或缩在阴影里，面前铺着一块布，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：沾满泥土的陶罐、锈迹斑斑的金属件、看不清年代的古旧书籍、甚至是些造型古怪的木雕石刻……许多东西都带着一股刚从土里扒出来不久的腥气。
光线极其昏暗，只有少数摊主点着昏暗的油灯或蓄电池小灯，映照出一张张模糊而警惕的脸孔。买家们也大多行色匆匆，低声交谈，交易迅速，透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诡异和紧张。
这就是鬼市。
凌曦压低帽檐，放缓脚步，如同一个普通的寻宝者，目光在一个个摊位上快速扫过。
她的目标明确：寻找与怨婴藤或那黑木盒上类似的气息，或者打听“老烟枪”的下落。
然而，一路看过来，大部分东西要么是纯粹的假货赝品，要么只是些年代久远却无灵性的普通老物，偶尔有几件带着淡淡阴气或煞气的冥器，也远达不到她所要寻找的层次。
那个蒙面人以及他背后的势力，显然极其谨慎，不会轻易将真正危险的东西摆在这种半公开的市场上。
她在一个卖各种杂项旧物的摊前停下，摊主是个裹着旧军大衣、揣着暖水壶的老头，眯着眼睛打盹。
凌曦拿起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铜烟袋锅，随意把玩着，压低声音问道：“老板，打听个人。听说以前有个绰号叫‘老烟枪’的，好一阵没见了，您知道他最近还来吗？”
那老头掀开眼皮，浑浊的眼睛瞥了凌曦一眼，又迅速闭上，嘟囔了一句：“不认得。买东西就问价，不买别挡道。”
典型的鬼市反应，拒绝打探，明哲保身。
凌曦也不纠缠，放下烟袋锅，继续往前走。她又试探性地问了两个看起来像是老油条的摊主，结果无一例外，要么装聋作哑，要么直接摆手赶人。
鬼市的规矩，排外且封闭。没有引荐，没有足够的“诚意”，想从这里打听到真正有用的消息，难如登天。
凌曦微微蹙眉。这样下去不是办法。
她停下脚步，目光扫过幽暗的巷道，灵觉仔细感知着。忽然，她注意到在鬼市边缘，一个更加阴暗的岔路口角落，蹲着几个缩着脖子、眼神飘忽的年轻人。他们不像摊主，也不像买家，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，或者说，在“狩猎”。
那是鬼市里最常见的“地头蛇”或者“中介”，专门盯梢生面孔，要么敲诈勒索，要么“卖”些真假难辨的消息换钱。
凌曦心中一动，改变了策略。
她故意装作漫无目的、有些沮丧的样子，朝着那个岔路口走去，脚步略显迟疑，像是个一无所获又心有不甘的新手。
果然，她刚靠近，那几个人就交换了一下眼神，其中一个剃着青皮头、眼神凶狠的瘦高个站起身，拦在了她面前。
“喂，生面孔啊？”青皮头斜着眼打量凌曦，语气不善，“逛了半天，没找到想要的？”
凌曦故作警惕地后退半步，压低声音：“随便看看。”
“嗤，”青皮头嗤笑一声，“这地儿可不是随便看看的地方。想找什么？或者……想打听什么？哥几个在这儿混了十几年，没不知道的事儿。”
他旁边的几个同伴也围了上来，隐隐形成合围之势。
凌曦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犹豫和挣扎，然后才小声道：“我……我想找一个老人，绰号叫‘老烟枪’，跛脚，身上有中药味。你们……知道吗？”
“老烟枪？”青皮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，随即又变成贪婪的笑容，“知道是知道……不过，这鬼市的规矩，打听消息，得给‘问路钱’。”
他搓了搓手指。
凌曦心中冷笑，鱼上钩了。她脸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：“要多……多少？”
“看你想知道多少了。”青皮头嘿嘿一笑，“基本信息，这个数。”他伸出三根手指。
“三百？”
“三百？你打发要饭的呢？”青皮头脸色一沉，“三千！少一个子儿都不行！”
凌曦装作被吓到，迟疑着从口袋里掏出钱包（提前准备好的，里面只放了少量现金），数出三十张百元大钞，递了过去。
青皮头一把抢过钱，飞快数了一遍，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，随手把钱塞进兜里。
“行，看你挺上道。”他凑近了一点，压低声音，语气却带着一丝戏谑，“‘老烟枪’啊，确实好久没见着了。听说是惹了不该惹的人，或者……沾了不该沾的东西，折里面了。具体是死是活，在哪儿，那就得再加这个数了。”
他又伸出五根手指。
凌曦眼神微冷。果然不出所料，这些人只知道点皮毛，根本目的只是敲诈。
她正要继续套话，青皮头旁边一个一直没说话的、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突然轻轻扯了扯青皮头的袖子，眼神惊恐地看着凌曦身后的阴影处，嘴唇哆嗦着，似乎想说什么。
青皮头不耐烦地甩开他：“干嘛？”
那年轻人颤抖着手指，指向凌曦背后幽深的巷道，声音发颤：“头……头儿……刚才……刚才那儿好像有个……穿黑衣服的……影子飘过去了……眨眼睛就没……”
青皮头和其他几人闻言，脸色都是一变，下意识地朝那边望去，巷子里只有一片漆黑和寂静。
“放你娘的屁！眼花了吧！”青皮头骂了一句，但语气明显有些虚了，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。
鬼市这种地方，关于各种邪门事情的传闻最多，他们也最信这个。
凌曦心中却是一动。穿黑衣服的影子？她立刻想到了那个在聚宝斋留下黑木盒的蒙面人！
她猛地转头，灵觉全力向那片阴影探去！
然而，就在她分神的这一刹那！
“呃！”
身旁突然传来一声闷哼！
凌曦猛地回头，只见那个刚才说话的苍白年轻人，双眼翻白，身体如同抽筋般剧烈颤抖起来，喉咙里发出“咯咯”的怪响，猛地抬起手，不是指向巷子，而是直直地指向了凌曦！
他的手指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，声音变得尖利而扭曲，完全不像他原本的声线：
“——！”（一句含糊不清、却充满恶毒诅咒意味的古怪音节！）
话音未落，他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，软软地瘫倒在地，人事不省！
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！
青皮头和另外几人吓得猛然后退，如同见了鬼一样看着倒在地上的同伙，又惊恐万分地看向凌曦！
“妖……妖女！你对他做了什么？！”“是你搞的鬼？！”
凌曦站在原地，帽檐下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。
她什么都没做。
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“东西”，或者说，那个蒙面人背后的存在，发现了她的探查，并用这种诡异而惊悚的方式，给了她一个警告，同时嫁祸于她！
鬼市的深水，比她想象的更加浑浊和危险。
而线索，似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，再次主动浮现了出来——虽然伴随着浓重的恶意。
凌曦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年轻人，又看了看吓破胆的青皮头几人，知道从他们这里再也问不出什么了。
她不再理会身后的骚乱和惊恐的目光，转身，目光如电般扫向那片幽深的阴影。
然后，迈步追了过去。
真正的猎手，终于嗅到了猎物的踪迹。
夜探鬼市，风波骤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