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中午,吃过饭后姜酒儿直奔中川区,星际电子总部在那里,梁礼没想到她会来,还没到月底拿药的时候,但是见了她也不意外。
“囡囡,身体怎么样?”
梁礼是苏琴一手提拔起来的,苏琴曾不止一次对她说,可以信任梁礼,就像信任她一样,所以在苏琴死后,姜酒儿将星际电子交给她打理。
“没事儿了,梁姨,我们下去说。”姜酒儿挽着她的手臂,想起了苏琴。
“好。”
地下四层摆满了各种先进的电子仪器,有些还在调试阶段,有些已经成功了,还有一些是专门为特殊部门研发的,这一层需要虹膜识别才能进来,安全等级五颗星。姜酒儿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铁盒子,里面装着吴烟送她的戒指,放到了一个小仪器上,绿灯,没有定位追踪,也没有窃听装置。
梁礼就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,她的眼神不犀利,很细腻,很美很深,静静地望着你,像是看过很多人的模样。
姜酒儿对她笑笑,把戒指戴上了,在她面前晃晃:“梁姨,你觉得好看吗?”
“好看,”梁礼至今未婚未孕,她看姜酒儿的时候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,“很配你。”
姜酒儿个子很高,她弯下腰去抱梁礼,梁礼轻轻地拍她的背,此时此刻,她感觉苏琴还在,如果她还在,那该有多好……
“我想谈恋爱了。”她突然说。
梁礼很温柔地笑:“你不是已经谈了吗?”
姜酒儿吐了吐舌头:“什么都瞒不过您。”
“我不懂情爱,但我懂你。”
“那您都看出什么了?”姜酒儿好奇。
“你和你母亲谈恋爱时一样,很理智。”
梁礼在苏琴身边待久了,人心都被她看透了。
理智,姜酒儿在心里盘了几遍这个词。
“我母亲和我父亲谈恋爱的时候很理智吗?”姜酒儿问,她一直觉得苏琴后来的疯和姜军有脱不开的关系。
“再理智不过了,当时连我都会怀疑他们是不是为了利益结婚,”梁礼讲的很慢,她在慢慢回忆,她在思念故人,“可你母亲说不是,她告诉我她很爱你父亲,同时也能感受到你父亲的爱。”
苏琴在温市的名气比苏慕还大,说她一个人扛起了扶酥的半边天也不为过,她的青春几乎都献给了扶酥,母亲早逝,长姐如母,她等到苏棋结婚生子之后才开始考虑个人问题,她和姜军是多年的合作伙伴,他也一直都是孑然一身,两个人几乎没爆出过恋情就突然结婚了,传闻他们就是为了利益,所以日后姜军对她冷漠敷衍看起来也有情可原。后来苏琴的精神失常姜酒儿只当她是对姜军一往情深,不可自拔,可现在看来,当年的事远没有她知道的那么简单。
“我一点也看不出他们相爱。”姜酒儿苦笑。
“如果不是因为相爱,你又如何存在呢,”这才是梁礼想说的,“孩子,这世间的感情都很复杂,你只要知道,你的父母都很爱你就好了。”
姜酒儿对她笑笑,她多聪明啊,总能一下子找到她心里的刺。所有人都说梁礼无情,可男女之情并非全部,她的心思仔细着呢。
道了别,她又回到东江区,去了御湖湾别墅区,那是苏琴生前住的地方。
她下到地下室,进了酒窖,开了一扇暗门,顺着矮小的通道在里面摸索,终点是两公里以外的红袖扶会所壹号包厢,姜军的私人包厢。
姜军名下有四个会所,红袖扶,梨花盏,醉笙梦和破春愁,全部由陆兮瑶管理,但是唯独红袖扶壹号包厢她无权进入,就是因为这个秘密。
姜军已经在等她了,屋子里有烟味,他很少抽烟,尤其是在她面前,他今天该是无比烦闷的吧。
姜酒儿也点了一支烟,坐过去和他一起抽,她不说话,这是她的习惯,她在等他开口,父女之间倒是还不如朋友来的坦然真诚。
他知道了又怎样,她也没打算瞒着他。
“你和吴烟是怎么回事?”果然,姜军没她的好耐性,直接问了出来,“我需要一个解释。”
她不得不承认,她很爱姜军,但也并不完全信任他,就像他对她有所隐瞒一样,她对他也并非知无不言。梁礼说得对,世间的感情很复杂,她期待像个小孩子一样在他怀里撒娇,可却连最基本的拥抱都不会给。
“没错,爸,就是你想的那样,不然深更半夜,孤男寡女的我们还能做什么?”
“你是玩玩还是认真的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他不是一个好人。”
“在真面目露出来之前,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坏人,但又都装成好人的模样。”姜酒儿去酒柜拿了一瓶酒,淡淡地问,“你说是不是啊,父亲?”
她将父亲二字咬得很重,姜军反应很大地从她手里把酒抢过来。
“你想做什么,酒儿?”
“我想活着,”她转个身,端起桌子上的半杯酒,一口喝了,“谁知道呢,也许我会死。”
“酒儿!”姜军变了脸色。
姜酒儿两根手指捏着杯子,用另外三根手指捋了捋他的胸前:“放轻松,爸,我没那么容易死,我早就该死的,可我不是还活到现在了吗?”
姜军握住她的手,情绪很激动:“酒儿,这件事是上一代人的恩怨,你不要插手,你……”
“可就是这上一代人的恩怨毁了我的一生,”她抽出手,不急不躁地松了手,“我已经被扯进来了,我逃不掉的。”
杯子掉在地上,弹了几下,响得很好听,最后炸裂在她的脚下。
“你怎么肯定吴烟和他有关系?”
她笑得很狡猾:“爸,是你刚刚说的呀,上一代。”
他不觉苦笑,不愧是苏琴带大的女儿,九窍玲珑心,缜密又聪明。
“你觉得你是他的对手吗?”姜军败下阵来,他这个女儿,执拗得很像苏琴。
“谁知道呢,他和我,总得死一个吧。”
“酒儿,我可以给你安排一场假死,你走得远远的,等我扳倒他,你再回来。”他打算再挣扎一次,万一呢。
姜酒儿轻笑一声,反问:“你打算怎么扳倒他?”
“总有办法的。”
“你还想死多少人?”
“就算是我死,你也不能死!”
“冷静一点,爸,我们都不会死,我保证。”她的尾调带着哄骗,不为所动。
姜军无奈:“酒儿。”
她把手伸到他面前:“好看吗?”
姜军撇开头,并不去看:“小恩小惠。”
“你错了,这是敲门砖,吴烟的敲门砖,也是我的敲门砖,”姜酒儿的眼睛慢慢红了,“当年的事,你们都不和我说,那我就自己去了解,他不会平白无故接近我的,碰巧,我也有所图。”
“你有多少把握?要知道,刀尖上舔血的人没那么容易动情。”
“你都这个年纪了,还相信爱情呢,”姜酒儿笑,带着点残忍,“去和姑姑说吧,我只相信各取所需”
姜军的脸色有些发白,他的嘴唇在发抖:“酒儿,当年的事,我以后会和你解释的。”
“那么先祝我活到以后吧,并且,相比较于等待一个遥遥无期的解释,我更愿意自己去找寻真相。”
吴烟既然装作一副深情的模样,那她就将计就计好咯。结局注定是死亡,她反倒可以无所顾忌了。
“你有几成把握?”
“玩得尽兴就好,事情还能更糟吗?”说着,她的目光扫了一眼门,“爸,你应该有张王牌吧。”
这个房间极其隔音,在里面开枪外面都听不到,还有防止窃听的装置,真是一个交换秘密的绝佳地点。
姜军看着她,有些陌生:“你在说什么?”
她坐回沙发上,打了个哈欠:“杨鹏啊。”
姜军看着她,淡淡地问:“林彻,是不是?”
表面上,林彻的拳馆是姜酒儿出钱出力开起来的,可林彻却不是一个老实人,正所谓强龙压不住地头蛇,他依附着姜酒儿的势力,长成了帝都最厉害的地头蛇。
“你绝对想不到,我手上有杨帆的DNA样本。”她不回答,自顾自地说。
杨帆去世十七年了……
“你从哪里得到的?”她的势力越大,姜军就越怕,怕她掌控不住,怕她被人算计利用。
“这不重要。”
“那你打算怎么做?”
“我先问问他知道吗?”
姜军不说话。
“我猜他是知道的,不然你不会这么信任他。”
“你猜的不错。”终究还是自己的女儿更亲近一点。
“爸,我至今记得你说的话,在这场厮杀中,只有最狠的人才能活到最后,因为她不顾道义,不择手段,无所不用其极。”
姜军苦笑一声,她长得一点儿也不像苏琴,可骨子里却和她一样,狠辣又果断,永远清醒,永远精明,永远都在以最小的代价谋取最大的胜利。
“吴烟是什么来头?”他投降,他没别的办法,只能帮她,“他用的是假身份吧。”
“不清楚。”这是真的,但就算她知道也不会说,真正有用的东西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才最安全,她从小就知道,交出去的任何微不足道的东西都有可能化成刀子,敌人可能是任何人,包括她的父亲。
“自己千万不要动了情,”姜军担忧的看着她,“这事我会去查。”
“我会控制好度的,不至于忘掉仇恨。”
“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。”
她不想回答,她不擅长回应姜军的关心:“爸,你觉得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这话怎样?”
姜军叹气,打开抽屉拿了一盒糖出来给她吃:“问吧,想知道什么。”
姜酒儿打开盒子,先喂了他一块,姜军皱眉,他不喜欢甜食,姜酒儿知道,但又偏偏喜欢给他吃。
“你觉得会不会有这种可能,任世平并不是单纯的想杀人,他还要诛心。”她把糖嚼得很响,和吴烟待了两天就学来了他的习惯,她讽刺地笑了一下。
姜军倒了一杯酒,也笑了笑,很无力,很疲惫:“他杀我身边的人,不就是为了诛我的心吗?”
三十一年了,他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死去,现在几乎是孤身一人了,他已不再年轻了,他也有一些带烟火气的奢望。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说的是,他不仅仅用死亡诛心,还用活着的人。”
姜军抬起头看她,眼睛睁得很大,血丝显出来,有点狰狞:“你可是有什么发现?”
“发现谈不上,就是有些事想不明白。”
“说来听听。”
她想了一会儿,结合梁礼的话,很笃定地说:“我觉得我母亲不会疯。”
她可以看到姜军的下颌绷得很紧,他的手抓着沙发边缘,很用力,青筋暴起,她继续说下去,
“他最开始是单纯地杀人,但后来他并不满足于折磨你一个人,或者说,他不满足于这种单一的折磨,他要你和你最亲的人都生不如死,他在人间造了一个地狱,为你,为你身边的所有人。”
姜军抬头看她,带着祈求,对上她的眼睛,那里翻滚着滔天的恨意。
“酒儿,这种事交给我好吗,你不要去查,让我去查。”他有些怕了,几乎要跪下求她。
“然后呢,再对我隐瞒?”姜酒儿站起来,他的态度已经证实了她的猜想,她不想再谈了,“你所谓的保护只会把爱你的人越推越远,你明白吗?我是你女儿啊,可你看看我们,像是一对父女的样子吗?”
姜军想告诉她他有多爱她,可憋了太久的话,即便想说也不知该怎么说了,他的嘴唇动了动,终是扯出一抹苦涩的笑。
她等了一会儿,什么也没等来,她按下电梯按钮,怀里抱着那盒糖:“我想要的都拿到了,谢谢了,爸,我还有事,先走了。”
电梯关上了,那面镜子也慢慢挪了回去,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。
姜军呆愣愣地站着,半天都没缓过来,他的口袋里装着一个红包,过年她不会回家,但是他还是准备了压岁钱,他像世间所有的父亲一样,希望他的女儿平平安安,长命百岁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