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晚上的事情,袁敏显然是察觉到了。
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来,连滚带爬地冲到外面,用冰冷的雪搓了半天脸,才勉强把那股热气给压下去。
可心里的那份慌乱,却怎么也压不住。
至于起得更早的大嫂和二嫂她们,肯定也是发现了什么。
只是谁都没有说破,大家心照不宣地将这份尴尬和异样,默默地藏在了心里。
早饭的气氛,便在这种沉默中显得有些古怪。
几个嫂嫂都低着头,默默地喝着稀粥,连孩子们都感觉到了不对劲,不敢大声说话。
其实,在她们每个人的心里,都藏着各自翻涌的心思。
虽然她们的身份是嫂子,可这个时代的某些观念,却着实有些怪异。
父死子继,兄终弟及。
这种事,在乡下地方并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大新闻。
尤其是在这种战乱频发的年头,男人死在外面,留下孤儿寡母。
为了家族的延续,为了不让田产和血脉外流,弟弟娶了嫂子,那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。
更何况,三嫂郑婷婷和五嫂袁敏,虽然名义上是宋家的媳妇。
但实际上连拜堂成亲的礼都还没完成,只是订了亲,就被送了过来。
这样的婚事,说白了,界限很模糊。
若是宋家真不认账,把她们赶出去,外面的人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。
宋青山一口一口地喝着粥,目光不经意地从几个嫂嫂的脸上一一扫过。
大嫂胡秀兰还是一副温和贤惠的样子,只是眉宇间的愁绪又深了几分。
她显然是为眼下这种不清不楚的局面感到担忧,既怕传出去坏了名声,又怕委屈了这些弟媳。
二嫂朱媛儿心直口快,她一边给儿子喂饭,一边偷偷地打量着宋青山和袁敏。
那眼神里有好奇,有探究,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实际的考量。
在她看来,要是老五家的真跟了小叔子,那也不是什么坏事,起码都是自家人,知根知底,总比以后改嫁给外人强。
四嫂林晚依旧沉默着,她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,眼神幽深,谁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。
五嫂袁敏,这个平日里最大大咧咧的女人,今天却成了最沉默的一个。
她把头埋在碗里,脸颊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,连看都不敢看宋青山一眼。
而最让宋青山在意的,是三嫂郑婷婷。
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哀愁。
她本就是几个嫂嫂里最柔弱最没主见的一个,此刻更是缩在角落里,手里捧着碗,却一口都没动。
那双总是怯生生的眼睛里,蓄满了泪水,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。
宋青山心里清楚,三嫂的这种哀愁,不仅仅是因为昨晚的尴尬。
她是在为自己那模糊不清,毫无指望的未来而感到绝望。
她和五嫂一样,连个名分都没有。
五嫂性子泼辣,敢想敢做,可她不行。
她就像一根离了水的浮萍,除了依附宋家,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。
宋青山看着她那副唯唯诺诺、泫然欲泣的样子,心里叹了口气。
他知道,有些事情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。
这个家,现在虽然安稳了,但人心却因为这狭小的空间和暧昧的距离,开始变得浮动不安。
必须得立下规矩,划清界限。
他放下手里的碗,发出的轻响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。
“吃完饭,咱们把床重新弄一下。”宋青山开口了,声音不大,但很沉稳。
“这一个大通铺挤着,孩子们也睡不好。”
他看着嫂嫂们,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:“之前买的木料还剩下不少,足够再支几张床出来。”
“也不用再铺干草了,今天买的棉花和布都够,下午让嫂嫂们辛苦一下,多缝几床厚实的被褥出来。”
这话一出,屋里顿时一静。
几个嫂嫂都愣住了,面面相觑。
支几张床?
那不就是要分开睡了吗?
大嫂胡秀兰的脸上,明显地松了一口气,这才是该有的规矩。
二嫂朱媛儿撇了撇嘴,没说什么,心里却觉得这小叔子有点瞎讲究,天寒地冻的,挤在一起睡多暖和。
而一直低着头的五嫂袁敏,在听到这话的瞬间,猛地抬起了头,眼神复杂地看着宋青山。
当她看到宋青山那不容置疑的坚定眼神时,她眼底深处刚刚亮起的一点光,又迅速地黯淡了下去,化作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失落。
她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,又低下了头。
宋青山将她们的神情尽收眼底,尤其是袁敏那一闪而逝的失落,他看得清清楚楚。
他心里不是没有波澜,但他更清楚自己该做什么。
他不敢再多说什么,怕自己会心软,干脆站起身,直接说道:“就这么定了,我先去把木板搬进来。”
说完,他转身就往外走,那背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几个嫂嫂你看我,我看你,最后都默默地点了点头,算是同意了。
宋青山走到庙外,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,胸中那股莫名的燥热和烦乱,才稍稍平复了一些。
他开始动手,将堆在墙角的木板一块块地搬进庙里。
嫂嫂们也开始忙碌起来,收拾碗筷,准备针线和棉花,准备下午赶工做新被褥。
整个破庙里,又恢复了那种忙碌而温馨的氛围,之前那点尴尬和暧昧,似乎都被这实实在在的活计给冲散了。
宋青山心里也踏实了不少,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。
只有先划清了这条线,他才能心无旁骛地去守护这个家,守护她们。
他将木板在庙里空旷的一边码放好,正用斧子和锯子比量着,准备开工。
就在这个时候,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响动。
紧接着,一个粗犷而陌生的男人声音响了起来。
“请问,庙里有人吗?”
这声音洪亮,中气十足,但绝对不是村里任何一个人的声音。
宋青山握着斧子的手瞬间一紧,眉头也皱了起来。
他立刻回头,对屋里正探头探脑的嫂嫂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,压低了声音。
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:“嫂嫂们,你们带着孩子在屋里待着,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!”
几个嫂嫂看到他那瞬间变得警惕和严肃的神情,心里都是一紧,连忙点头,拉着孩子们退到了破庙的最里面。
宋青山这才将手中的斧子换成了之前那根沉重的木棍,深吸一口气,迈步走到了庙门口。
他没有立刻开门,而是隔着门缝,警惕地向外望去。
“谁在外面?”他的声音冷硬,充满了戒备。
“哦,这位兄弟别误会!”
外面的声音倒是显得很爽朗。
“我没恶意,我就是个打猎的,路过这里,想讨口热水喝!”
打猎的?
宋青山眯了眯眼睛,将门拉开了一道缝隙。
门外,寒风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。
只见一个身材异常魁梧高大的男人,正站在雪地里。
这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,穿着一身厚实的皮袄,背后背着一张比寻常猎弓要大上一圈的强弓。
腰间挎着一把柴刀,手里还提着两只冻得僵硬的野鸡。
他满脸的络腮胡子,被风雪染上了一层白霜,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,此刻正带着几分好奇和善意,打量着门缝里的宋青山。
这是一个猎户。
一个看起来就身手不凡的猎户。
宋青山的心里顿时警铃大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