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动声色地将木棍往身后藏了藏,身体微微侧过,挡住了屋里的一切景象。
“讨水喝?”
宋青山的声音依旧冷淡。
那汉子似乎也看出了宋青山的戒备,他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白牙,显得很是豪爽。
“是啊兄弟,我从北边一路逃难过来的,老家遭了灾,没法活了。”
“好在祖上传下来点打猎的手艺,就这么一边走一边打猎,倒也饿不死。”
他晃了晃手里的野鸡,继续说道:“刚到这地界,人生地不熟的。”
“看见这山上有座庙,还冒着烟,就想着过来看看能不能讨口热水,暖暖身子。”
他说话的时候,眼神坦荡,语气也听不出什么破绽。
但宋青山是什么人?
他上辈子在社会上摸爬滚打,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。
他很清楚,越是看起来豪爽坦荡的人,可能藏得越深。
“家里还有几个女眷,不方便让你进屋。”宋青山言简意赅地拒绝了。
这个理由无懈可击。
那汉子听了,脸上也没有丝毫的不快,反而露出了然的神色。
点了点头:“哦,原来是这样,那倒是我唐突了。”
他这副通情达理的样子,反倒让宋青山更加警惕。
“你在这等着。”宋青山说完,砰地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。
“青山,是谁啊?”
大嫂胡秀兰在里面小声地问道,声音里充满了担忧。
“一个路过的猎户,讨口水喝。”
宋青山头也不回地说道,他走到桌边,拿起一个粗陶碗,从锅里舀了一大碗还冒着热气的热水。
“那你小心点。”嫂嫂们不放心地叮嘱道。
宋青山没再说话,端着碗,再次走到了门口。
他依旧只把门打开一道缝,将碗从门缝里递了出去。
“喝吧。”
那汉子也不在意,笑着接了过来,一点也不怕烫,咕咚咕咚几大口就将一碗热水喝了个底朝天。
一股热气从他嘴里呼出,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白雾。
“哈,舒坦!”
他抹了把嘴,将空碗递了回来,眼神中带着一丝感激。
“多谢兄弟了。”
宋青山接过碗,依旧堵在门口,没有要让他离开,也没有要继续交谈的意思。
那汉子打量了宋青山几眼,似乎对他这副过分警惕的样子有些好奇,但也没多问。
他主动开口道:“看兄弟你这身板,也是个练家子吧?这世道,有点本事才能活下去。”
他顿了顿,又指了指山下的方向:“兄弟,我跟你打听个事,这山下可是有个村子?”
“有,叫青山村。”宋青山惜字如金。
“那敢问兄弟,这村里管事的人好不好说话?”
“我想着,要是可以就在这附近落脚了,不想再往南跑了,太累了。”
汉子叹了口气,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。
宋青山心里一动,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。
“村长叫赵安民,是个不错的老人。”
他想了想,还是多说了一句。
“这几年到处都在征兵,村里缺壮劳力。”
“你要是真有本事,又肯踏实过日子,去找村长商量,他应该会愿意让你留下。”
这既是实话,也是一种试探。
如果这人真是来找麻烦的,听到官府村长这些字眼,肯定会有所反应。
然而那汉子听完,眼睛却是一亮,脸上露出了真切的喜悦。
“真的?那可太好了!”
他高兴地一拍大腿。
“多谢兄弟指路了,等我安顿下来,一定提酒来谢你!”
他对着宋青山抱了抱拳,爽朗地笑道:“我姓柳,柳树的柳,叫柳国安。还未请教兄弟高姓大名?”
“宋青山。”
“好,宋兄弟,那我就不打搅了,后会有期!”
柳国安说完,不再停留,提着那两只野鸡,转身大步流星地就朝着山下走去。
他的步伐很大,速度很快,魁梧的身影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,很快就消失在了山林的拐角处。
宋青山站在门口,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,脸上的冰冷才缓缓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他关上门,将门栓死死地插上。
王家的人?
不像。
王家那群打手,都是些地痞流氓,养不出这种气势。
这个叫柳国安的男人,虽然刻意做出一副豪爽猎户的样子。
但他站立的姿势,走路的步伐,还有那双审视一切的眼睛,都带着一股子军伍里才有的铁血味道。
尤其是刚才,他转身离开的时候,皮袄的下摆被风吹起了一角。
宋青山看得清清楚楚,在他腰间另一侧,藏着一把刀!
那不是猎户用的柴刀,刀鞘的样式,分明是官造的军刀!
一个从北方逃难而来,身手不凡,带着军刀的猎户。
一个可能,瞬间在宋青山脑海里炸开。
逃兵!
只有这个身份,才能解释他身上所有的违和之处!
宋青山的心,猛地沉了下去。
连军队里的人都开始逃亡了,这说明什么?
说明北边的战事,恐怕已经糜烂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地步。
一个逃兵的出现,往往预示着更多逃兵的到来,甚至是溃兵和乱军!
到那个时候,这小小的青山村,这刚刚安稳下来的破庙,又算得了什么?
在真正的乱世铁蹄面前,一切都将化为齑粉。
“操蛋的时代!”
宋青山低声咒骂了一句,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和紧迫感,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。
必须尽快赚钱!
赚更多的钱!
只有拥有足够的钱,才能买田买地修建坚固的院墙,才能雇佣人手,才能拥有自保的力量!
甚至在最坏的情况发生时,他才有资本带着这一大家子人,逃去更安全的地方!
“青山,人走了吗?”
嫂嫂们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。
宋青山转过身,看到她们一个个都从角落里探出头来,脸上写满了担忧。
他深吸一口气,将那份沉重的心思压在心底,脸上挤出一个让她们安心的笑容。
“走了,就是一个路过的猎户,没什么事。”他轻描淡写地说道。
他不能把自己的猜测告诉她们,这只会徒增她们的恐慌,于事无补。
这个家的天,必须由他一个人来顶着。
听到他这么说,嫂嫂们才齐齐松了口气。
“没事就好,没事就好,吓死我了。”
二嫂朱媛儿拍着胸口,心有余悸地说道。
“好了,都别自己吓自己了,赶紧干活吧。”
宋青山挥了挥手,试图让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。
他走到那堆木板前,重新拿起了斧子,但心思却已经飞远了。
钱!
现在他满脑子都是这个字。
打猎卖掉那头鹿,一共得了十两银子。
听起来不少,可这两天花得也快。
买米面布匹,买五百斤黑炭,昨天又当着全村人的面,花二两银子买下了这破庙和荒地。
这点钱,要养活一大家子九口人,还要送侄子们去念书,简直是杯水车薪。
更别提应对未来可能到来的乱世了。
看来,必须再去一趟山里了。
这个念头一起,就再也压不下去了。
前两天不去,一是因为要修葺破庙,安顿家人。
二来,也是最重要的,是为了躲避王家。
他杀了王虎,以王家在镇上的势力,肯定不会善罢甘休。
这两天,王家的人说不定正在满世界的找他。
虽说那些家伙不一定能将王虎的死挂在自己的身上。
可这个时候进山,一旦在山里被王家的人撞上,如果被他们怀疑就遭了。
可是不去,又能怎么办?
坐吃山空吗?
宋青山握着斧柄的手,越收越紧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他抬头看了一眼正在角落里,准备开始缝制被褥的嫂嫂们,又看了看那三个正围着火堆小声嬉笑的侄子。
他的眼神,一点一点地变得坚定起来。
风险总是与收益并存的。
为了这个家,再大的风险也得去冒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