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是自然,这是自然!”邓树根佝偻着腰连连作揖,枯树皮般的老脸挤出殷勤的笑,他转身对村民厉声喝道:“还不快给仙长引路!”
薛泠和羌若随着人群向村中走去。甫一踏入村口,一股阴冷的气息便攀上脊背。
整座村庄死寂得可怕。屋舍门窗紧闭,巷道两侧的墙壁上,密密麻麻贴满褪色的黄符,夜风吹过时,那些符纸发出簌簌的响声,像是无数人在低声絮语,更诡异的是,所有屋檐下都挂着成串的鱼骨,风干的内脏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。
羌若忽然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鱼鳞,银蓝眼眸微微眯起,悄悄凑到薛泠耳边:“姐姐,这是鲛鳞。”
薛泠看着他手上银白色的鳞片,并没有看出和寻常鱼鳞有什么区别。“鲛鳞?”还没得到回答,远处忽然传来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像是有什么重物坠入水中。薛泠猛地回头,却只看见村中央那口古井旁,一个小女孩正蹲在井沿,朝他们咧开嘴,她的牙齿,竟如鱼刺般细密尖锐。
“死丫头!谁准你出来的!”一个瘦削妇人突然从人群中冲出,枯枝般的手死死钳住女童胳膊。那女童却恍若未觉,仍直勾勾盯着薛泠,嘴角几乎咧到耳根:“姐姐……你想看看我的小黄吗?”她声音稚嫩,却带着诡异的空灵,在夜风中飘忽不定。
妇人猛地捂住女童的嘴,薛泠却已看清——那孩子瞳孔竟泛着不正常的灰白色,像是蒙了层死鱼的黏膜。
“仙长恕罪!”邓树根慌忙横插一步挡住视线,枯皱的脸皮不住颤抖,“自打那魔蛟……这丫头就总说胡话……”
薛泠眸光淡淡扫过那口古井。女童那句呓语仍萦绕耳畔,她却只是敛了神色,仿若未闻般道:“魔气侵体,稚子受惊也是常理。”
妇人如蒙大赦,抱着孩子疾步退入阴影中。夜风卷起女童遗落的一截红绳,薛泠垂眸看去——那绳结上竟缠着几根泛青的鳞片,在月光下渗出粘腻水光。
“仙长这边请。”邓树根躬身引路,枯瘦的手掌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。
正堂烛火倏地一跳,将三人影子投在贴满符咒的墙上。邓树根将二人引至后院,东厢两间相邻的屋子透着股潮湿的霉味,可他却像没有闻到似的。
“二位仙长暂且在此歇脚。”他搓着手,目光却不住往羌若身上瞟,“我这就让家里那老婆子去备些饭菜。”薛泠早已辟谷,正欲开口回绝,但想到羌若怕是饿了,于是点点头,说:“寻常饭食便好。”邓树根干笑着后退两步,随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。薛泠环视后院,发现这院子里也有一口水井。她正想凑近查看,却听见井中也发出“咕咚”一声闷响。
“羌若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停下了走向水井的脚步。
薛泠走向羌若,摊开手掌,上面是那截女童掉落的红绳,被她偷偷捡了回来。她指着上面泛青的几片鳞片,说:“方才你说村民门前挂的鳞片是鲛鳞,你看看这几片是不是。”
羌若只瞥了一眼,就得出了结论:“是。”
薛泠的指尖蓦地收紧,红绳上泛着幽光的鳞片在月色下微微颤动。她缓步退至羌若身侧,将掌心那抹猩红递到他眼前。“你确定?”她声音压得极低,目光却仍锁着那口水井。方才那声异响过后,井沿竟无声漫上一层水雾,在青石砖上蜿蜒出诡异的纹路。
羌若银蓝的眸子在暗处微微发亮。他并未接过红绳,只是俯身轻嗅,气息拂过薛泠腕间:“新鲜的鲛鳞……”,尾音突然染上几分玩味,“还是未成年幼鲛的。”
薛泠心头骤紧。五年前那场献祭,红绸如血染透半边天。可如今这村子,没有喜堂、也没有祭台。怎么看都不是发生过“娶亲”的模样,而且薛泠从进村开始,就没有察觉出明显的魔气。
若是真如羌若所说,这些鳞片都是鲛鳞,那那些悬挂在门前的鱼骨,会不会是……她呼吸突然一凛,隐隐有了一个略显荒谬的猜测。
“仙长!”
薛泠正想再说些什么,邓树根嘶哑的声音就从回廊传来,他打着一盏旧灯笼,灯芯在夜风里瑟瑟发抖。“二位仙长,前面已经备好了餐食,还请移步。”
前厅窄小,摆着一张已经褪色的八仙桌,上面的饭菜还冒着热气。“粗茶淡饭,实在委屈仙长。”邓树根殷勤地拉开木凳,让二人先坐下。
薛泠没有动筷子,倒是羌若嘴里喊着饿,拿起筷子先吃了几口。她想起邓树根方才说的家中老太婆,便问道:“婶子呢?大晚上还麻烦她做饭,我们该谢谢她才是。”
邓树根笑笑:“做完饭就先睡下了,做个饭罢了,这是她的本分,谢什么。”“对了。”邓树根像才想起什么,拍了拍头:“看我老糊涂了,忘了说,方才剩下的十名仙长已然到村,现下已经在老刘家歇下了。”
薛泠说:“嗯,时候也不早了,村长先去睡吧,不用管我们了。”
邓树根也没坚持,推脱两下就离开了,狭小的屋子里只剩下了薛泠与羌若二人,昏黄的油灯映照在二人脸上,时不时“啪”地爆个灯花。
“奇怪。”羌若银蓝的眸子在昏光下流转,指尖点了点自己心口:“既然姐姐是来双龙村,帮助他们处理‘魔蛟娶亲’一事,可为什么我没有从他们眼里看到一丝对新娘子的心痛呢?”确实,从进村伊始,那些躲闪的眼神、谄媚的笑容下,藏着恐惧,藏着算计,唯独没有对“新娘子”的担忧。五年前她作为祭品时,至少还能听见几声虚伪的啜泣……
根据掌门说的情况,这次的“魔蛟娶亲”与五年前有一处明显的不同,双龙村并非主动献祭新娘,而是受到魔蛟的逼迫,可既然是逼迫,从他们进村起,却没有感受到半分对新娘的痛惜和对魔蛟的愤恨,她能感受到的,只有无限的恐惧。
“除非。”羌若忽然倾身,“他们知道新娘不会死,或者说......根本没有所谓的新娘。”
窗外突然传来“沙沙”声响,像是有什么湿滑的东西正爬过窗棂。薛泠猛地按住羌若的手。
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。羌若用口型对她说:“井里有东西在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