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此一事，薛泠自然不可能再与他们同行。
她寻了块青石，靠着这巨大的石块坐下，远处暮色渐沉，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孤寂。
双龙村的魔蛟之乱……薛泠蹙起眉头。她记得溯云长老曾说过，深海真正的霸主是鲛人一族。当年那条魔蛟，正是因为不满鲛人统治，才逃到岸上兴风作浪。
五年前那场诛魔之战，她亲眼见证魔蛟被一剑穿心，尸骨无存。可如今，“魔蛟娶亲”的惨剧竟在淮伊境内的长河中重演。
薛泠的目光顺着蜿蜒的河道望去。这条被淮伊百姓奉为母亲河的水脉，此刻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波纹。
太巧了，同样的手法，同样的仪式，却换了地点……
她忽然坐直了身体，直觉这场祸事并不那么简单。思绪未落，青石后方突然传来窸窣响动。薛泠眸光一凛，指节扣紧栾鹤剑柄，无声地绕向石后，却在下一秒怔在原地。
暮色中，一位碧衣少年正慵懒侧卧。他约莫十七八岁年纪，衣袍如深潭般泛着幽碧光泽，此刻却被睡得皱皱巴巴，反倒衬得他肤白胜雪。似是察觉到视线，少年缓缓睁眼。那一瞬，薛泠仿佛看见了月光跌碎在海浪之上——他的眼瞳竟是罕见的银蓝色，眼尾还缀着一颗小小的泪痣，平添几分妖冶。
这不会是一双人类的眼睛。可能是因为刚睡醒，少年眼尾有些红，眼眶里还含着水。
“这位姐姐……”少年嗓音带着初醒的沙哑，慢条斯理支起身子，“偷看人睡觉，可是要负责的。”
薛泠指尖在剑柄上收紧三分。日暮西沉的山林间，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偏在此处酣睡，方才她与归元宗众人剑拔弩张的场面，连飞鸟都惊散殆尽，他却睡得这般安稳？
她暗中催动灵力探查，却意外发现对方周身清气澄澈，竟无半分魔气沾染。可薛泠也无法辨认他究竟是妖是怪。
“这位小公子……”她声音清冷，目光却紧锁少年每一个细微表情，“方才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吗？”
少年闻言轻笑一声，随手拂去衣袍上沾着的草叶。那双手骨节分明，在暮色中白得晃眼。“姐姐你是说……”他懒洋洋地站起身来，银蓝眼瞳里漾着促狭的光，“那群吓得屁滚尿流的修士？”
薛泠的呼吸凝滞了一瞬，她有些惊讶。
少年这句话说得太过轻巧，仿佛方才那场剑拔弩张的冲突，于他不过是一场无聊的折子戏。
“看戏看多了？”薛泠唇角微扬，笑意却不达眼底，“淮伊何时成了戏台子？“少年斜倚在青石边，随手拨开额前碎发，笑意盈盈：“姐姐说笑了。只是这半年来，淮伊境内不太平，各派为争除魔之功明争暗斗的戏码，可比话本子精彩多了。”“我叫羌若，看方才那帮人逃窜的方向，可是去双龙村？姐姐，可否捎我一程。”
薛泠思忖片刻说：“我叫薛泠，是归元宗弟子，我等此去双龙村，是有宗门任务，不知你……”薛泠直觉羌若没有恶意，只是此人到底来路不明，“魔蛟娶亲”一事太过诡异，她必须谨慎行事。
羌若说：“我一个小妖精，修为浅薄，这荒山野岭的，实在不敢独行，只求姐姐能带上我。”
薛泠未在他身上察觉半分妖气，这“小妖精”的说法怎么想怎么可疑。似是看出了薛泠的迟疑，羌若忽然凑近半步，袖间暗香浮动：“姐姐不放心我，与其放虎归山，倒不如亲自看着我这个可疑之人？”
他歪着头，说：“毕竟同路不同心，总好过……同床异梦？”
“随你。”薛泠转身迈入暮色，声音飘散在风里。
薛泠召出栾鹤剑，剑凌空而起，划出一道流光，她转过头示意羌若，羌若轻笑着跃上剑身，却在御剑而起的瞬间“踉跄”了一下，温热的呼吸猝不及防地拂过薛泠的后颈。羌若说：“姐姐，我站不稳。”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，指尖只是虚虚抓住了薛泠的衣角，“我可以抓着你的衣裳吗？”
薛泠耳边一直有风呼啸而过，配合着羌若的呼吸，挠得她后颈痒痒的，她说：“你抓吧，只是稍离我远些。”
剑光划破夜色，二人落在双龙村村口时，四周寂静得诡异。本该灯火点点的村落，此刻竟如一座死地，唯有村头几盏飘摇的灯笼，在风中投下猩红的光晕。
“仙长！是归元宗的仙长来了！”一个青年突然从暗处冲出，激动的呼喊瞬间打破了沉寂。紧接着，数十个村民蜂拥而出，为首的灰发老者疾步上前，竟对着羌若深深一揖。“老朽邓树根，双龙村村长，携村民恭迎仙长！”
羌若眉梢微挑，银蓝眼眸在灯笼映照下闪过一丝玩味。他侧身避开这一礼，袖袍轻拂间将薛泠让到身前：“村长认错人了。”声音里带着几分严肃，“这位才是能救你们于水火的归元宗仙长。”
邓树根表情一僵，浑浊的目光在薛泠身上打了个转：“这……”话到嘴边又硬生生转了个弯，“是老朽眼拙！仙长莫怪！”
薛泠眸光微敛，将村长那瞬间的迟疑尽收眼底。老者额角渗出的冷汗在灯笼下泛着油光，村民们怀疑的眼光黏着在她身上。
那欲言又止的模样，与记忆中将她推上祭台的那些面孔何其相似。
——女子之身，终究难当大任。
——祭品就该有祭品的模样。
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偏见，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消除的。
“无妨。”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，却让邓树根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。
夜风骤起，吹得她束发的缎带猎猎作响。薛泠忽然上前一步，剑鞘不轻不重地抵在村长颤抖的手背上。“天黑了，有些暗啊。”薛泠轻叹一声，尾音未落，栾鹤剑骤然出鞘——霎时间，一道清冷寒光如月华倾泻，照亮了整片村口。
剑气激荡间，方圆十丈内的灯笼齐齐熄灭，唯有剑身上流转的古老符文，在夜色中绽放出摄人心魄的蓝芒。
邓树根踉跄着后退数步，浑浊的老眼被剑光刺痛得流泪。村民们更是噤若寒蝉，方才那些怀疑的目光，此刻全都化作了惊惧。
——这哪里是什么绣花枕头？这分明是仙门天骄！
剑锋轻颤，发出龙吟般的清越声响。薛泠执剑而立，衣袂翻飞间，周身灵力如潮汐般涌动。她分明未动杀机，可那通天神武的威压，再没有一个人再敢质疑薛泠的实力。
“在下归元宗首席弟子薛泠，我宗还有十名弟子在路上。”她声音很轻，“届时，还望村长将‘魔蛟娶亲’一事，原本道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