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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  房门被轻轻叩响,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
“姐姐,你睡了吗?”羌若的嗓音隔着门板传来,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慵懒,像夜风拂过海面。

薛泠深吸一口气,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,才伸手拉开了房门。她脸上努力维持着平日里的清冷平静,仿佛方才井边的惊心动魄和翻涌的回忆都未曾发生。

“还没。”她侧身让他进来,目光却下意识地避开了他那双过于摄人心魄的眼眸。

那银蓝色的光泽,总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记忆深处那片海,和海中那道消逝的光影,心底那份隐秘的猜测让她几乎无法坦然面对他。

“姐姐。”羌若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,衣摆还沾着院中的水渍。

总噙着笑意的少年此刻低垂着眼睫,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,“我有些怕。”

薛泠看着他微微发颤的手指,让他挨着自己坐下,说:“我早早说过,你执意要跟着来,怪谁?”

薛泠没怎么安慰过人,话一出口,意识到自己说话太过冷硬,便软下了语气,她指尖拂过羌若微凉的发丝,像姐姐一般摸了摸他的头,说:“有我在,你不必害怕,我会护着你的。”

羌若弯了弯嘴角,顺势将额头抵在在薛泠的肩上,轻轻地“嗯”了声。

呼吸温热地拂过她颈侧,薛泠下意识拍了拍他的背。

她叹了口气,思绪却转向双龙村的异状。

她记得很清楚,溯云长老曾提及,鲛人乃深海真正的主宰,强大而神秘,居于凡人难以企及的深海之渊,早已不问陆上世事多年,其形貌特征几乎已成为传说。连归元宗的典籍中对鲛人的记载都语焉不详。

而双龙村的村民,大多是与风浪搏击的普通渔家,甚至许多人一生都未曾远离这片河岸,他们何来通天本事,能捕捉到连修仙者都难得一见的鲛人,还将其鳞片公然悬挂?

种种疑团交织,她忽而开口:“羌若,你是如何得知,这些是鲛鳞的?”

羌若那双银蓝色的眸子直直地望进薛泠试图躲避的眼底,目光似乎能穿透她故作镇定的外壳,触及她灵魂深处的不安。

“姐姐,”他尾音微微拖长,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意味,“你是真的不记得了,还是……不敢记得?”

这句话如同惊雷,猝然炸响在薛泠耳畔。

屋内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,油灯芯爆开一个细微的灯花,发出“噼啪”一声轻响,映得薛泠的脸颊明明灭灭。她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,血液在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后又急速冷却,留下冰凉的指尖和擂鼓般的心跳。

不敢记得?

他是什么意思?

无数个念头如同沸腾的海水,在她脑中翻滚冲撞。她几乎要脱口追问,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喉咙。

不能问,至少不能在此刻,在她对他一无所知、而门外可能仍有耳目的情况下,贸然揭开这层可能惊世骇俗的面纱。

她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镇定。

再抬眼时,她眸中已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清冷,只是那冰层之下,暗流汹涌。

“记得什么?”薛泠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,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,仿佛真的听不懂他这没头没尾的话。

“你的话,总是这般令人费解。我不过是好奇你为何能辨识鲛鳞罢了,若是不便告知,便当薛泠唐突了。”

她以退为进,将问题轻巧地推了回去,目光却不着痕迹地锁住羌若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,不肯错过任何端倪。

羌若看着她这副强自镇定的模样,眼底那抹阴郁悄然散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邃、更难以捉摸的笑意,像是早就看穿了她的伪装,却并不急于戳破。

他歪了歪头,抹发滑落肩头,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调子:“不便告知倒也不是。只是觉得,姐姐与其问我如何认得鲛鳞,不如想想,为何这看似普通的村庄,会与深海鲛人产生如此深的纠葛?那些鳞片,究竟是战利品,还是……祭品?或者,是某种求救的信号?”

他轻飘飘的话语,却像一把钥匙,猛地插入了薛泠心中那团乱麻的中心。

薛泠沉默一瞬,忽然抬手,抵着羌若的额头将他从自己肩上推开。

她眯起眼,指尖力道不轻不重,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。

她几乎确定了靠在身上故作害怕之人的身份,只是这种久违的被拿捏的滋味让她很是不爽。

“装够了?”薛泠冷笑一声,指尖顺着他的额头下滑,不轻不重地捏住他的下巴,迫他直视自己。

“你很害怕?”

羌若眼睫轻眨,眸底笑意浮动,非但不退,反而就着她的力道微微仰头,喉结轻滚,嗓音低柔:“害怕。”

薛泠放开了他:“既然如此,那你现在就离开吧。”

“为什么?”羌若委屈巴巴的,“刚刚你还说会护着我。”

薛泠说:“我不护着骗子。”

说着她站起身便要出门。

“姐姐。”羌若突然拽住她的袖角,银蓝眼眸在夜色中泛着委屈的微光,“这深更半夜的,你忍心丢下我一个人?”

薛泠挑眉,眼睛有意无意地看向那口幽深的古井:“怎么,你想换个地方睡?”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,“井底龙宫,倒是配你。”

羌若倏地松开手,哀怨地看着薛泠:“好狠的心呐。”尾音还打着转,却见薛泠早已纵身跃上墙头。夜风卷起她束发的缎带,在夜空下划过一道流银般的弧线。

“老实待着。”她回头瞥了眼故作哀怨的少年,眸中闪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,“若让我发现你跟来……”

寒光一闪,檐角悬着的鱼骨风铃应声而断。

残铃坠地的脆响中,那道纤影已消失在屋脊之间。只余羌若指尖把玩着半片鲛鳞,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低笑:“凶死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