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泠心中微沉,面上却不露分毫,依旧带着令人安心的浅笑:“红绡,真好听的名字。姐姐昨天不小心,把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掉进你家后院那口水井里了。”她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恼与恳求,“你能帮姐姐去看看,它还在不在里面吗?”
红绡仰着小脸,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,她下意识地攥紧了破旧的衣角,似乎在畏惧着什么。但看着薛泠温和而期待的眼神,她最终还是怯生生地点了点头,细声应道:“……好。”
红绡迈着细碎的步子,慢慢地朝那口古井挪去。随着她的靠近,原本死寂的井口竟如同活过来一般,水面无声地泛起一层细密、银亮的诡异光点,如同千万只复眼同时睁开。
同时,井中传出低沉的“呼呼”声响,不似风声,倒更像是某种沉重而湿滑的喘息,自无尽的深渊底部传来。
薛泠全身肌肉紧绷,灵力暗涌,栾鹤剑虽未出鞘,剑意却已锁定井口。
她目光如炬,紧盯着红绡瘦小的背影,一旦井中有任何异动,她便会迅速出手,绝不会让红绡受到半分伤害。
“啊……”
一声短促的惊呼从红绡口中溢出。薛泠心念电转,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掠出,剑指井口!
就在剑气即将喷薄的刹那,红绡却突然发出一串银铃般、带着纯然喜悦的笑声:“哈哈哈,小黄!你回来啦!”
薛泠硬生生收住攻势,剑气回卷,衣袂翻飞间稳稳落在红绡身侧。她凝神向井中望去——
只见平滑如镜的水面上,清晰地倒映出一只小黄狗的身影。
那黄狗形态扭曲,颈骨以不可能的角度拧成了麻花状,软塌塌的舌头垂至胸口,了无生气。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狗眼,蒙着一层死灰色的阴翳,空洞地“望”着井外,没有半分生灵应有的光彩。
这分明是一具狗的残骸,透着浓浓的死气与不祥。
然而,红绡却仿佛看不见那可怖的景象,小小的脸上洋溢着失而复得的巨大欢喜,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,试图去触摸井水中那扭曲的倒影,嘴里还亲昵地念叨着:“小黄,我好想你呀……”
薛泠看着这一幕,背脊窜起一股寒意。这口井映照出的,绝非现实,而是深藏在红绡心底、被扭曲了的记忆,或是……更邪恶的东西,正在利用这份纯真的情感。
薛泠的心猛地沉了下去。
她之前的推测,似乎完全偏离了方向。她原以为这口井是魔蛟与村民传递讯息的隐秘通道,联想到红绡与妇人的异常,更是让她笃定这户人家与魔蛟有着更深的牵连,她甚至以为红绡就是他们准备好的、即将要被献祭的“新娘”。
可眼前这诡谲的一幕,彻底颠覆了她的猜想。
这口井……远比她想象的更加诡异莫测。它似乎并非通往某个固定的地方,也非单纯囚禁着某种怪物。
它更像是一面扭曲的镜子,一面能映照出人心深处最隐秘角落的邪物——或许是盘踞不散的恐惧梦魇,或许是……求而不得的珍爱之物。
利用人心的弱点,玩弄记忆与情感,这比直面一只强大的妖魔,更令人感到脊背发凉。
看着红绡对着井中那扭曲可怖的狗尸倒影欣喜若狂的模样,薛泠眼中寒光一闪。不能再让这幻象继续蛊惑这心智已受影响的孩子了!
她手腕一抖,栾鹤剑尖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,精准地刺入井水倒影中那黄狗的影像!
“哗啦——”
并非水声,而是一种如同琉璃碎裂般的异响骤然爆开,井面的幻象应声而碎。
与此同时,一具真实、僵硬、颈骨扭曲成诡异角度的小黄狗尸体,仿佛被无形的力量从井中抛出,“嘭”地一声砸落在井边的泥地上,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声。
那尸体干瘪,皮毛粘连,散发着腐朽的气息,显然已死去多时。
红绡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,她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具丑陋可怖的真实狗尸,又茫然地看了看恢复平静、只映出天空阴云的井口,小嘴一瘪,巨大的失落和困惑取代了之前的狂喜,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。
薛泠收剑而立,面色凝重如霜。这口井,不仅能映照幻象,还能……将幻象深处关联的“真实”残骸,强行拖拽到现实之中?
“啊——!”
就在薛泠细想之际,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院落的死寂,昨日那个瘦削的妇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,从门开猛冲进院子,脸上毫无血色,写满了极致的恐惧。
她几乎是扑到红绡身边,一把将孩子死死搂进怀里,踉跄着连连后退,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土墙,尽可能远离那口不祥的水井和井边令人作呕的发现。
她枯瘦的手臂紧紧箍着红绡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。
自始至终,她都死死低着头,浑浊的目光慌乱地躲闪着,既不敢与薛泠那清冷锐利的眼神有片刻接触,更不敢去瞥一眼地上那具颈骨扭曲、散发着腐臭的死狗。
那姿态,分明是对薛泠充满了极度的警惕与难以言说的怨愤,仿佛薛泠才是带来这一切不祥的灾星。
可这份怨恨,又被一种更深沉、更无力的恐惧死死压住——昨日村口那惊天一剑,剑气纵横的场景还历历在目。她深知,眼前这个看似清丽的女子,拥有着弹指间便能决定她生死的可怕力量。
在她陈旧的观念里,女子本该柔顺卑微,可薛泠的存在,却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,带来一种源于未知强大的、令人窒息的压力。
在这等绝对的实力面前,她所有的愤怒与不满,都只能化为无声的颤抖和深入骨髓的畏怯,如同蝼蚁面对巨轮,连抗议的资格都没有。
薛泠将妇人这番复杂而剧烈的反应尽收眼底,心中疑窦更深。
这妇人显然知晓内情,对井的诡异和狗尸的出现并非全然意外,她的恐惧,更多是源于秘密被窥破的惊慌,以及对薛泠这个“变数”的深深忌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