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官承青接收到这无声的示威，胸口顿时一堵，方才强压下的酸涩与怒意几乎要破膛而出。他攥紧了垂在袖中的拳头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薛泠并未察觉身后两个男人之间已是刀光剑影。她此刻只想尽快摆脱这令人窒息的局面，专注于井下的谜团和潮歌带来的心悸。
上官承青自然听说了昨日薛泠与其余人在淮伊境内的冲突，尽管那些人极尽抹黑薛泠，说她如何冲动、刚愎自用，他根本不想听，他只知道这事薛泠一定没错。
薛泠不想和他们同行，上官承青自然能理解，放在平时，他肯定会同意，只是这次，或许是为了不在羌若面前落于下风，他并没有马上回应。
“阿泠，”上官承青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急切，“魔蛟之事非同小可，你独自一人未免太过冒险！不如让我……”
“不必。”薛泠打断了他，语气斩钉截铁，“我自有分寸。师兄还是先去与明易他们汇合，查探村中其他线索更为要紧。”她的话滴水不漏，既拒绝了陪同，又给了对方一个合理的任务，让人难以反驳。
上官承青看着她疏离而坚定的侧影，又瞥见她身后那个笑得像只偷腥狐狸般的少年，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席卷了他。
他张了张嘴，最终却什么也没能再说出口，只是深深地看了薛泠一眼，那眼神复杂得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，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，转身大步离去，背影竟透出几分落寞。
听着脚步声远去，薛泠暗自松了口气。可当她转过身，准备直面羌若时，却见对方已然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，又变回了那副纯良无害、仿佛不谙世事的模样，正用那双清澈见底的银蓝色眼眸，无辜地望着她。
“姐姐，”他软软地开口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，“那位上官师兄……好像不太喜欢我？”
薛泠：“……”她突然觉得，比起井下那未知的魔蛟和复杂的谜团，眼前这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少年，或许才是更大的麻烦。
薛泠被他之前那句石破天惊的“娘子”喊得心有余悸，此刻实在不敢再在称呼上与他纠缠，只得故作未闻，将话题引回正轨。
她语气平淡，听不出什么情绪：“上官师兄身为归元宗首席，职责所在，对你这位来历不明的‘小友’心存疑虑，实属正常，你无需介怀。”
羌若闻言，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，他微微低着头，肩膀也似乎垮下去一点，整个人瞬间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落寞之中，声音也低了几分：“原是我多心了……给姐姐添麻烦了。”
这副模样，任谁看了都会心生几分不忍。
薛泠看着他这瞬间的情绪转变，虽早已习惯于他的故作可怜，可面对如此绝色她还是心头一动。
只是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，她按捺住思绪，继续说道：“你也听见了，我方才已言明，今日需独自行动。你是打算暂且留在此处，还是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羌若猛地抬起头，那双银蓝色的眼眸瞪得圆圆的，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被抛弃般的委屈，他脱口而出，声音里都带上了颤音：“原来……姐姐也从未想过要带上我吗？”
薛泠没有回应他那故作可怜的问话，只是面无表情地走上前，伸手替他拢了拢微敞的衣领，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冰凉的锁骨。
“把衣衫整理好。”她声音清冷，听不出情绪，“莫要摆出这般被人欺负了的模样。”
日光正盛，照彻大地每一个角落，却唯独照不透双龙村的云层似的，院子里依旧阴冷潮湿。
那口水井静默地立在角落，井口平滑，水面无波，与昨夜那个散发着不祥吸力、映出诡异金瞳的深渊判若两物。
若不是亲身经历过那番凶险，任谁也不会相信这看似寻常的井口下，竟藏着能蛊惑人心的潮歌与通往未知囚牢的镜象。
薛泠最后瞥了一眼那恢复平静的井口，转身便走。衣袂翻飞间，她没有再分给身后那人半个眼神，仿佛他不过是晨雾里一道即将消散的幻影。
凭着记忆，薛泠找到一处低矮的屋舍。与其他人家一样，门窗紧闭，檐下悬挂着风干的鱼骨和泛着幽光的鳞片，在微弱光线下如同某种邪恶的图腾。
薛泠屏息凝神，灵力内敛，如一抹阴影般贴近窗棂。窗户糊着的桑皮纸早已破旧不堪，留下几处缝隙。
她小心翼翼地向内望去。
屋内光线昏暗，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。昨日那个瘦削的妇人不在，只有那个小女孩独自蹲在角落的阴影里，背对着窗户。
小女孩一动不动，肩膀微微耸动，似乎在低声念叨着什么，声音模糊不清。薛泠的目光锐利如鹰隼，紧紧锁定在她身上。
就在这时，小女孩仿佛感应到了什么，缓缓地、极其僵硬地转过了头。
小女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一片空白，如同人偶。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眼睛——那双本该清澈的童眸，此刻竟完全失去了眼白和瞳孔的分别，变成了一片混沌的、不断旋转的灰白色漩涡，如同两口微缩的、深不见底的水潭。
“小黄……小黄……”
薛泠指尖凝起一簇温润的灵光，如同月下清露，轻轻点入女孩的额心。
那混沌的灰白色漩涡微微一滞，如同被清风拂过的潭水，小女孩短暂地恢复了孩童应有的清澈，但眼底深处仍残留着一丝难以驱散的麻木。
薛泠心下明了，这不过是权宜之计，如同在即将溃堤的河坝上塞入一团软泥，维持不了太久。
她放缓了声音，如同寻常人家温柔的长姐，俯身靠近那瘦小的身影：“小姑娘，告诉姐姐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女孩眨了眨眼，似乎努力在辨认眼前的人，嘴唇嚅动了半晌，才吐出两个含糊不清的音节：“红……红绡。”声音干涩沙哑，语句磕绊，远不及同龄孩童的伶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