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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  树影沙沙,吞没了薛泠离去的脚步声,上官承青站在原地,唯有她一缕残发留在掌心。

薛泠回到村中,村里家家柴门禁闭,连一丝缝隙都没有,她走到村中央那口古井旁。

夜色如墨,井口泛着幽幽冷光,仿佛一张贪婪的嘴,随时会吞噬靠近的生灵。

她指尖轻抚过井沿斑驳的青苔,触感湿滑黏腻,像是某种生物褪下的皮。

若她猜得没错……

薛泠无声地呼唤着,顷刻间,一只素色的蝶“簌簌”地飞落她肩头。

“尺素,去。”

素蝶振翅飞去,直到薛泠视野的尽头。

不过半盏茶工夫,尺素便飞回薛泠指尖,翅膀轻颤着传递讯息:“主人,果然每家每户院子里都有一口水井,泛着诡异的光。”

薛泠心下了然,她点点头,素蝶骤然消失不见,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。

她回到了邓树根家,推门而入时,不由得放轻了脚步——羌若竟真乖乖地待在屋子里,他已睡去,长睫在脸颊投下浅影,月光倾洒在他侧脸,显得格外恬静。

薛泠立在榻边,鬼使神差地伸出手,轻抚上他的脸颊,触碰到的那一刻,她却像被灼伤般倏然收回。

门扉轻合的声音响起的同时,榻上人唇角无声勾起一抹弧度。羌若缓缓睁开眼,眸中清明如水,哪有半分睡意?他指尖轻抚过方才她险些触碰的位置,眼底流转着难以捉摸的光。

窗外,一片云彩恰好遮住了月亮。

薛泠在窗前静坐了一夜,直到天光微亮。她心中已有了计较,今日定要独自去验证某个猜测,此事关乎重大,决不能让旁人察觉。

按照计划,其他同门今日该在村中走访查探。她需先向上官承青告假,但在此之前,还得安顿好羌若——虽说这人看似并不需要她的保护。

推开房门,屋内却不见人影。

“姐姐?”

羌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,带着初醒的沙哑。

薛泠心头一跳,这人怎么总像鱼儿般悄无声息。“你醒了?今日我要独自外出,你……“她边说边转身,话音却戛然而止。

晨光中,羌若披散着墨发,素白中衣松垮地敞着襟口,露出一片如玉的肌肤。他慵懒地倚着门框,眼尾还带着几分惺忪睡意,唇角却噙着若有似无的笑。

薛泠的视线下意识避开那片裸露的肌肤,耳根微热:“你……怎的连衣裳都不好好穿?”

羌若纤长的睫毛轻颤,语气里浸着委屈:“我怎知姐姐会这般早来……”他指尖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衣襟,雪色肌肤在晨光中若隐若现。

薛泠被他这副模样搅得心绪微乱,原本要说的话也忘了七分。此刻两人心照不宣——她是当年被他从魔蛟手中救下的凡人少女,而他,正是深渊里那条银蓝色的游鱼。

虽说至今仍摸不透这条修炼成精、年岁恐怕比她祖宗还大的鱼,为何总爱扮作乖巧模样缠着自己。但被这般存在天天唤作“姐姐”,实在让人脊背发麻。

“别再叫我姐姐了。”她终是忍不住开口。

羌若忽然凑近,发丝扫过她手背:“那该唤什么?”

温热的呼吸掠过她耳畔,“嗯……娘子?”

薛泠正惊于他的放浪,院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,“阿泠……”

上官承青的话在看见羌若的那一刻戛然而止。

薛泠不知上官承青听见了多少,她不想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。

上官承青走进门内,身形不着痕迹地一移,恰好挡在羌若和薛泠之间,不动声色地将二人隔开。

“昨日听邓村长说阿泠你携一小友同行,想必就是这位?”上官承青这话里颇有些咬牙切齿意味。

他心悦薛泠许久,薛泠却总对自己不冷不热,如今一大早就和一个小白脸孤男寡女共处一室,焉知是不是……

上官承青想到某种可能,只觉得鼻腔一酸,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挫败感冲上天灵盖,他急忙错开眼,不想让“情敌”看见自己竟如此脆弱。

然而上官承青这细微的情绪波动,并未逃过羌若敏锐的眼睛。

面上,他却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纯良模样,甚至对着上官承青露出了一个格外友好、甚至带着几分懵懂的笑容,仿佛完全没感觉到对方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敌意。

“这位是?”他声音清越,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,目光纯净地望向薛泠,无形中又将问题的焦点抛了回去。

薛泠只觉得额角青筋隐隐跳动,一股无名火混着深深的无力感直冲头顶。

她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两个心思各异的男子一并清出门外,落个耳根清净。然而,仙门首席的仪态与多年修炼的定力让她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,面上依旧维持着那层冰霜般的清冷外壳。

她微微侧身,先是对向上官承青,语气平淡无波,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:“上官师兄,这位是我途中偶遇的小友,羌若。”言语间,刻意淡化了几分亲近,将“携伴”悄然换作了更显疏离的“偶遇”。

就在她转身的刹那,未能瞥见上官承青眼中骤然加深的审视与怀疑。那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针,细细密密地扎在羌若身上,试图从他过分出色的容貌和那抹奇异的银蓝眸色里,剖析出隐藏的危险或不堪。

介绍完毕,薛泠自然地转回身,重新面对上官承青,仿佛未曾察觉身后暗涌的波涛。

“上官师兄,”她声音依旧平稳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我正要去寻你。今日探查魔蛟一事,我需独自行动,不便与诸位同行了。”

她话音落下,并未回头,自然也错过了身后那一幕无声的交锋。

在她视线不及之处,羌若迎向上官承青那充满敌意与探究的目光,非但没有丝毫闪躲,反而微微挑起了精致的眉梢。

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、却足以让上官承青看得分明的弧度,那笑意里混杂着毫不掩饰的戏谑与挑衅,仿佛在说:“看,她选择单独行动,却并未让你留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