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亮,院墙的影子还压在井台边上。
秦守平已经站在北屋后角那片空地上,军绿色夹克脱了搭在门把手上,里面是件洗得发灰的白背心。他从铁皮盒里抽出那本泛黄的拳谱,翻到第一页,对着微光默念:“八极起势,沉肩坠肘,如虎伏草。”
他没念完,直接摆架。
肩膀往下压,膝盖微曲,拳头收在腰侧。动作一出来,身体就僵住了——关节像是生了锈,肌肉不听使唤,左腿比右腿慢了半拍。他咬了下后槽牙,把姿势重新拉回来,一寸一寸地往下沉。
这不是练拳,是跟自己的身体较劲。
他闭眼,脑子里又浮出昨夜雨中闪过的画面:灰布短打的武师跪在井边,铜牌塞进砖缝,低声说“八极不灭,秦门不死”,然后开枪。
那声音像是从井底传上来的,闷,却压得人心口发紧。
他睁开眼,重新起势。
这一次,肩膀松了点,脚掌抓地更实。他不再想着招式对不对,而是把那股憋在胸口的劲往下压,灌进腿,送进腰。一拳推出去,带起一阵风,枯叶贴着地滚了一圈。
“霸王折江。”
他低声念出第二式名字,腰身一拧,整个人像被拉满的弓,侧滑半步,掌根拍地。这一下顺畅了些,手臂的酸胀感直冲脑门,但他没停,接着转“猛虎硬爬山”,肩肘齐出,砸向空气。
三遍下来,额头上沁出汗珠,呼吸开始急促,可动作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笨拙。他能感觉到,这拳谱不是虚的——每一招都讲究贴身发力,寸劲爆发,练的是筋骨里的劲道,不是花架子。
他正准备再走一遍,东厢房的门“哐”地一声被拉开。
贾张氏端着个铁皮桶走出来,桶里晃着馊水,黄汤混着菜叶,一股酸臭味随风飘过来。她站在屋檐下,盯着秦守平看了两秒,嗓门立刻拔高:“疯了?大清早在这儿抽风?谁家孩子这么不省心!”
秦守平没理她,收势站定,双手垂在身侧。
贾张氏见他不搭话,反倒更来劲了,往前走了两步,桶往地上一蹾:“练什么歪门邪道?当心练出癔症来!上个月老李家儿子就是这么进的安定医院,你知道不?”
她一边说,一边把手往桶边沿搭,手腕微微抖。
秦守平眼角扫过去,记住了那个动作——昨晚上她撬门时也是这样,手指先抠住边缘,再猛地一掀。
他知道她要泼。
就在她手腕一抖的瞬间,他腰身一拧,使出“霸王折江”的滑步,侧身一闪。泔水“哗”地泼出去,全洒在墙根那堆烂菜叶上,溅起一片泥点。
他站定,手掌贴着裤缝,呼吸平稳,连额角的汗都没擦。
贾张氏愣了一下,没泼着人,反倒把自己鞋面上溅了几滴。她脸色一黑,指着秦守平:“你躲什么?有本事别躲!装哑巴,装神弄鬼,早晚遭报应!”
话音未落,西边传来皮鞋踩地的声音。
易中海从影壁后转出来,金丝眼镜擦得锃亮,手里捏着份《人民日报》,一身藏青色中山装熨得笔挺。他慢悠悠走近,站在三步外,语气平和:“小秦,晨练是好事,锻炼身体,增强体质。”
秦守平看着他,没说话。
易中海笑了笑,把报纸往腋下一夹:“但咱们要讲科学。你看国外发达国家,人家搞的是有氧运动,跑步、游泳、健美操。你这动作,太刚猛,容易伤关节。年轻人血气方刚,我理解,可别走偏了路。”
他顿了顿,又补一句:“三大爷昨儿还说,练这种老拳,容易‘气血逆行’,影响生育。你年纪轻轻,得为将来考虑。”
秦守平听明白了——不是关心他,是压他。
他没动,也没反驳,只是抬起眼,直视易中海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,淡淡说:“三大爷也说,科学讲晨练能强身。”
易中海脸上的笑僵了一瞬。
他没想到秦守平会拿三大爷压他。三大爷在院里是“老权威”,话比他这个退休干部还管用几分。他本想用“科学”二字把秦守平定性成“迷信分子”,结果对方反手就把“科学”接了过去,还用他信不过的“老权威”堵他的嘴。
他手指在报纸上敲了两下,语气依旧平稳:“话是这么说,可你这动作,看着太吓人。院里孩子多,万一学你,出了事谁负责?”
秦守平这才缓缓收了最后半式,抬手抹了把汗,说:“我练我的,谁想学,我也不教。”
说完,他转身就走。
易中海站在原地,没再开口。
秦守平没回屋,先弯腰捡起墙角那半块断砖,走到北屋门口,把砖头压在门缝底下。门原本虚掩着,这下被砖抵住,从外面推不动了。
他这才推门进去。
屋里还是那股潮味,炕席边角翘了起来,墙角有片霉斑。他坐上炕,从夹克内袋掏出拳谱,翻开第一页,从裤兜里摸出一支铅笔,在页脚空白处写下两个字:“第一日。”
笔尖顿了顿,又添上数字“1”。
他盯着那行字,心里默数:还剩六天。
就在这时,脑中一闪。
没有声音,没有光,只有一行字直接浮现:
**“连续练习7日可解锁八极拳·崩山劲。”**
他手指在拳谱上轻轻敲了两下,眼神没变,也没笑。
他知道这系统不说话,但给的东西都是真的。井台能出拳谱,那七日后能出“崩山劲”,也不是空话。这劲是什么,他不知道,但既然是八极拳的进阶,那就一定不是软绵绵的东西。
他把拳谱塞回铁皮盒,压在炕席底下。
外面传来脚步声,是贾张氏在骂骂咧咧地刷桶。易中海回了东厢房,窗纸上的影子又开始来回晃。院里几户人家陆续开门,有人探头看了眼墙根的泔水,又缩回去。
没人再提练拳的事。
秦守平坐在炕上,没动。
他知道,今天这事不会就这么过去。贾张氏不会罢休,易中海也不会。一个想用污秽压他低头,一个想用“集体”压他停手。可他们都忘了——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孤崽子了。
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。
掌心有汗,指节微微发红,是刚才发力留下的痕迹。这双手现在还打不了人,但已经能避开泼来的脏水,能稳稳地压住门缝,能一笔一划写下“第一日”。
这就够了。
他不急。
七天后是什么样,他不知道。
但他知道,只要他每天站在这里,练下去,那些人眼里的“怪胎”“疯子”,迟早会变成他们不敢靠近的影子。
他站起身,走到窗边,掀开一角糊着旧报纸的窗户。
院里安静下来,只有贾张氏刷桶的刮擦声。
他盯着那口井。
井沿上的锈迹还在,昨夜雨水冲刷后,那道暗红更明显了。他没再去看,也没去想武师、铜牌、秦门不死这些事。
现在不是挖真相的时候。
是练拳的时候。
他关上窗,转身从炕席底下摸出一块干馒头,就着凉水吃了两口。吃完把搪瓷缸放在桌上,缸底磕了个小缺口,是去年贾东旭砸的。
他没扔。
这种缸子,现在还能用。
他坐在炕边,闭眼,脑子里过了一遍“八极起势”的要领。
再睁眼时,天已经亮透了。
他把馒头渣拍了拍,起身开门。
院子里没人,只有墙根那滩泔水还在,苍蝇开始围着打转。
他走到昨天练拳的位置,站定,摆架。
肩膀往下压,膝盖弯曲,拳头收在腰侧。
第一式,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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