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还没停。
秦守平坐在桌前,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。他刚写下“刘串动青,三指煤”几个字,窗外的风忽然掀动了门帘的一角。那股湿冷的气流钻进来,吹得煤油灯火苗歪向一侧,影子在墙上拉长又缩回。
他没抬头,只是把铅笔轻轻搁下。
昨夜那只陶罐碎裂的声音还在耳边。贾张氏踩上去时的犹豫,转身时的仓促,都说明她心里有鬼。而更让他在意的是,她不是一个人行动——背后一定有人在推。
他站起身,走到门边,伸手从床头柜取出一个铜铃。这是练八极拳时用的训练器,铃身不大,握在手里沉甸甸的,摇动时声音清越刺耳。他曾靠它校正发力节奏,如今却有了别的用途。
他记得就在刚才,脑中一闪而过一句话:“铃阵可震慑心虚者。”
没有提示音,也没有画面,就像某个念头自己冒了出来。他知道,那是系统在回应他的判断。
他抬手将铜铃挂在门框上方的钉子上,位置刚好高出人头半尺。风吹进来时,铃舌轻碰内壁,发出细微的“叮”声,不响亮,但清晰,像一根线悬在空气里,随时可能绷断。
做完这些,他退回屋内,关好门窗,却没有立刻睡觉。
他知道,今晚不会太平。
二更天刚过,院门那边传来轻微的“吱呀”声。不是风,是有人故意放慢动作推开的动静。接着是压低的说话声,几个人影贴着墙根往这边挪。
刘海中走在最后面,两手插在裤兜里,脑袋缩在衣领里,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。他身后跟着五个年轻人,穿着洗旧的工装和胶鞋,脸上带着混杂着好奇与不安的表情。
“真要看?”其中一个矮个青年低声问。
“看啥?就一台电视。”另一个壮实些的嗤笑,“他又不能把咱们吃了。”
“你懂啥,”刘海中忽然开口,声音压得极低,“这人邪性得很。前两天贾张氏半夜去他门口,回来就摔了一跤,到现在还躺着呢。”
几人脚步一滞。
“那……还去吗?”
“去!咋不去?”刘海中冷笑,“三大爷说了,谁看了《西游记》,月底评先进优先考虑。再说了,咱们又不是偷东西,就是蹭个节目,犯不着怕。”
他往前走了两步,朝秦家窗户努嘴:“你们几个上去,我在这儿望风。记住,别动手动脚,就说想看电视,他总不能不让大伙儿看吧?”
五人互相看了看,终于由那个壮实青年带头,蹑手蹑脚地靠近窗台。他踩上花坛边缘的砖块,伸手扒住窗沿,正要往上攀,头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。
“叮铃——哐啷!”
那声音来得毫无征兆,像是被什么猛地拽响,又像是从梦里炸出来的警报。壮实青年浑身一抖,脚下一滑,整个人失去平衡,“扑通”一声栽进花坛里,泥水四溅,烂叶糊了满腿。
其余四人全僵住了。
铃声还在响,一下接一下,不快不慢,却让人头皮发麻。他们抬头看去,只见那铜铃悬在门框上,风早已停了,可铃舌仍在晃动。
就在这时,房门“哗啦”一声拉开。
秦守平站在门口,左手举着煤油灯,昏黄的光映在他脸上,半明半暗。他没穿外套,只套了件灰布衫,袖口挽到小臂,露出结实的手腕。他目光扫过五人,最后落在泥水里的青年身上。
“想看电视?”他开口,声音不高,也不冷,像在问一件寻常事,“可以。”
五人屏住呼吸。
“先回答我一个问题——”他顿了顿,视线缓缓移向人群后方的刘海中,“谁偷过我家煤球?”
没人说话。
有人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,有人偷偷往后退了半步。刘海中脸色变了变,想要后撤,却被身后的墙挡住。
“没人知道?”秦守平往前走了一步,灯光照得更近了些,“那我换个问法:是谁说,我家没人管,搬点煤不算偷?”
依旧沉默。
可那股压抑的气息越来越重。铃声不知何时停了,院子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。
终于,那个刚从花坛爬起来的青年忍不住了。他嘴唇哆嗦着,脱口而出:“是……是三大爷让我们搬的!他说……说反正你也用不完,分一点给大伙儿烧炉子……不算啥事……”
话一出口,旁边一人立刻伸手去捂他嘴,但已经晚了。
秦守平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像是早就料到。他没看那人,也没追问细节,只是缓缓点头,然后转向刘海中。
“你组织的?”
刘海中喉结动了动,勉强挤出一句:“我们……就是想看看电视……没别的意思。”
“电视?”秦守平回头指了指屋里,“我可以放给你们看。但现在,我不想放。”
他语气平静,却没人敢反驳。
“回去吧。”他说,“告诉三大爷,下次想拿什么,亲自来跟我说。”
五人如蒙大赦,连滚带爬地往外跑。刘海中迟疑了几秒,最终也转身跟上,脚步踉跄,背影显得格外佝偻。
秦守平没追,也没关门。
他站在门槛上,望着他们消失在院角的背影,眼神沉静。煤油灯的光圈在他脚下铺开一小片暖色,其余的地方全都陷在黑暗里。
片刻后,他才慢慢收回视线,转身进屋。
门没关严,留了一道缝。他坐在桌前,重新拿起铅笔,在刚才那行字下面添了一句:“铃动则惧,惧则言真。”
写完,他把纸折好,塞进抽屉最底层。那里已经有几张类似的纸条,记录着这段时间的蛛丝马迹。
他起身走到门边,伸手摸了摸铜铃。铃身微凉,表面有些许磨损的痕迹。他轻轻摇了摇,声音比之前低了许多,像是被夜气浸透了一样。
这一晚,他没再睡。
天快亮时,西厢房那边亮起了灯。聋老太太起床了。她拄着拐杖走到院子里,拎起水桶准备打水,路过秦家门口时,朝里看了一眼。
秦守平正坐在桌前,手里拿着一块布,慢条斯理地擦拭铜铃。
老太太没说话,只是冲他点了点头,便转身走向井台。
他回了个眼神,继续低头干活。
阳光一点点爬上屋檐,院里的积水开始蒸发。那只碎掉的陶罐残片还躺在原地,边缘沾着泥,其中一片上印着半个模糊的鞋印。
秦守平把铜铃收进抽屉,起身拉开衣柜,从夹层里取出一个小布包。打开来,是一叠粮票和几张皱巴巴的存单。这些都是系统签到得来的,有的还能用,有的已经作废,但他一直留着。
他挑出一张九十年代初的副食品票,折好放进裤兜。这张票现在值不了几个钱,但在某些地方,能换到关键的信息。
他穿上军绿色夹克,系好扣子,推门出去。
经过井台时,他看见聋老太太正弯腰舀水。她听见脚步声,抬头冲他笑了笑,眼角皱纹堆在一起。
他点点头,径直走向院门。
外面街上已经开始有人走动。早点摊冒着热气,卖豆腐脑的老汉吆喝着掀开锅盖。一辆自行车从巷口驶过,铃铛响了一声。
秦守平站在门口,抬手摸了摸门框上的钉子。那里空着,铜铃已经被他取下。
但他知道,有些人,已经听到了它的声音。
他迈步走出院子,脚步平稳。
街角垃圾桶旁,一张揉皱的传单被风吹起,打着旋儿贴在墙上。上面印着“破四旧、反浪费”的标语,落款是街道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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