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面的震动平息得很快,仿佛只是错觉,但那股从地心深处苏醒的沉重感,却像无形的阴影,笼罩在启明营每一个人的心头。
次日正午,基地A区最高规格的会议室里,空气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。金属墙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,每一滴滑落都像是时间的倒计时。头顶的冷光灯嗡鸣低响,映得众人脸色苍白如纸,连呼吸都小心翼翼,生怕惊扰了这即将引爆的寂静。
全息投影在会议桌中央旋转,勾勒出一副庞大而复杂的三维星图,幽蓝色的数据流如星河般缓缓流淌;而星图之下,则是更加精密的地底结构图,层层嵌套的岩层与管道泛着暗红微光,宛如大地的神经脉络。投影边缘不时闪现一串串跳动的加密字符,发出轻微的“滴——”声,像是某种沉睡巨兽的脉搏。
王工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张图,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都刻进去。他苍老的手指在控制板上划过,数道光束从图中射出,精准地标记了几个关键点,每一道光束落下时,空气中便响起一声短促的“咔”,如同锁链扣紧。
“三处已知的‘启明节点’、地下调度中心、我们找到的‘方舟密钥’坐标,以及那条指向‘星穹主库’的虚线路径……”老人的声音沙哑干涩,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栗,“所有的线索,最终都交汇于一点。”
他的指尖重重地戳在结构图的最深处,那个点,正是启明营正下方,垂直距离三千米的地下核心。触控屏在他指尖下微微震颤,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深层共鸣。
“这里,不会是巧合。”王工深吸一口气,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才吐出接下来的话,“根据破译出的上古资料,这里曾是‘星穹议会’的最高主控中枢,代号——‘摇篮’!”
“摇篮”二字一出,会议室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。通风系统突然停顿了一瞬,冷风从脚底窜起,令人脊背发凉。有人下意识裹紧了外套,指尖冰凉。
“而那个所谓的‘净化序列’,”王工的眼神掠过一丝恐惧与愤怒,“根本就不是什么重启系统的善意程序……它是‘文明重置协议’。一旦激活,它会判定当前所有人类为‘污染源’,自动执行全面数据擦除,并准备加载预设的‘纯净模板’——也就是他们理想中的新人类。”
话音落下,满室死寂。只有投影仪风扇仍在低转,发出单调的嗡鸣,像是一具垂死机器的喘息。
就在这时,一直沉默的凌霜缓缓抬起头,清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,最后落在了陈默身上。她那张总是带着疏离感的脸上,第一次浮现出复杂难明的情绪——像是悲伤、悔恨,又夹杂着一丝终于释然的解脱。
“王工说的,是真的。”她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,如同冰晶坠入深潭,“而且,比他说的更糟。”
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颈间的项链,金属链节在灯光下泛着冷光,触感微凉而坚硬。“当年,我的父亲,作为首席科学家,主持研发了‘方舟协议’。它的初衷,是建立一个绝对安全的备份服务器,保存人类文明的全部火种,以应对未知的宇宙灾难。”
“但这个伟大的计划,在最后阶段被议会高层篡夺了。他们秘密修改了核心算法,将‘方舟协议’,变成了一个冷酷无情的‘筛选程序’。”
“筛选?”林晚秋忍不住失声问道,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抖。
“对,筛选。”凌霜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自嘲,唇角肌肉牵动时,连带她眼角也泛起一丝疲惫的纹路,“只有通过他们设定的‘人格认证’的个体,才会被判定为‘优质基因’,获得进入新世界的资格。而其余所有的人,无论男女老幼,无论贡献大小,都将被系统视为‘冗余数据’……”
她顿了顿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……彻底清除。”
陈默的瞳孔猛地一缩,耳边仿佛炸开一道无声惊雷。他感到胸口一阵闷痛,像是被无形之手攥住心脏。这不是屠杀,这是基于某种傲慢逻辑的种族自我毁灭。
“而我的项链,”凌霜将它从脖子上取下,那块残缺的晶片在灯光下闪烁着幽光,边缘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,触手温润却隐隐发烫,“它本是方舟协议的最高物理权限密钥,也是现在……唯一能从外部中断这个‘筛选程序’的‘断路器’。”
“但他们不会让我靠近任何一个‘启明节点’。”她冷笑一声,眼中尽是看透世事的凉薄,“一旦我的生物信号被识别,清除指令会立刻锁定我。所以我只能躲,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藏,直到……遇见你。”
她的目光再次锁定陈默,这一次,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:“陈默,你是‘摇篮’计划的总设计师,虽然你的记忆被封锁,但你的基因序列和精神烙印,是镌刻在系统最底层的最高权限。你是这个世界上,唯一一个……能绕过‘人格认证’,直接接触核心的人。”
整个会议室的目光,瞬间全部聚焦在了陈默身上。空气仿佛凝固成胶质,压得人难以喘息。
然而,出乎所有人意料,陈默并没有立刻回应。他沉默了良久,久到众人几乎以为他被这个惊天秘密震慑得无法思考。通风口吹来的风拂过他的额发,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。
忽然,他猛地起身,大步走到那块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前。皮革靴底敲击金属地板,发出清脆而坚定的回响,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心跳的节拍上。
他的手指在虚拟界面上飞速操作,调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比熟悉的画面——那个悬浮在基地所有屏幕右上角的,血红色的系统倒计时。数字跳动时发出低频的“嘀嘀”声,此刻听来竟如审判钟摆。
他指着那串不断跳动的数字,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:“你们所有人,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?”
众人不解地看着他。
“这个倒计时,它的刷新频率,并不稳定。”陈默的目光锐利如刀,“我回溯了基地的所有日志,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规律。”
他的手指在日志记录上划过,每一行数据浮现时都伴随着轻微的电子音效:“在我决定冒着风险救下林晚秋时,倒计时跳动了一次;在我下令打通地下废弃通路,扩大基地规模时,它又跳动了一次;在我决定接纳凌霜和她的队伍时,它再次跳动……”
他转过身,环视着一张张惊愕的脸,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夹杂着讥讽与狂傲的冷笑,牙齿咬合间甚至能听见细微的摩擦声。
“它根本不是在等时间结束……它是在等我,做出一个个‘选择’。”
“好家伙,”他低声自语,声音里却充满了滔天的怒火,胸膛剧烈起伏,“老子还以为自己是在末日里求生打游戏,结果到头来,是一帮高高在上的家伙,在屏幕后面考核老子的思想品德?”
这番话,如同一道惊雷,在众人脑海中轰然炸响!会议室的灯光忽明忽暗,仿佛系统本身也在震颤。
那个所谓的“人格认证”,原来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!
而考官,就是那个自以为是的“星穹议会”,考生,就是陈默本人!
“疯子……”有人喃喃自语,声音颤抖。
陈默没有理会,他眼中的迷茫一扫而空,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决断。他转身面对所有人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“命令:即刻起,暂停所有地面扩建工程,除战斗人员外,全员转入地下B3区以下掩体!”
“拆除所有外部监控设备,切断基地与外界的一切已知信号联系,进入最高级别的静默状态!”
“王工!”他看向老者,“给你三小时,改装一台报废的‘哨兵’机甲,内置一个虚假信号发射器,给我持续不断地向外界模拟‘α级权限正在加载中’的信号假象,把水搅浑!”
一道道指令清晰地下达,让混乱的众人瞬间找到了主心骨。
【三小时倒计时】
命令下达的瞬间,启明营进入了战争状态。
地面的扩建工地被紧急封闭,最后一批工人撤入地下通道,金属闸门轰然关闭,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,尘土簌簌落下。
B区控制室内,林晚秋的手指在终端上飞舞,防火墙一道道崩塌,只为切断最后一根对外光纤,屏幕上火花四溅,警报声此起彼伏。
而在废弃维修舱,王工满头大汗地将一块报废芯片焊接到哨兵机甲的核心模块上,电弧“噼啪”作响,火星四溅,烧焦了他的手套边缘。“只要能让它发出五分钟假信号……就够了。”
所有人都知道——他们在赌命。
深夜,万籁俱寂。
风声止息,通讯中断,整个基地陷入一片漆黑与死寂,唯有应急电源偶尔闪烁红光,像濒死生物的呼吸。
陈默独自一人站在基地最深处的中央平台上。
这里是整个启明营的能源核心,巨大的能量管道如巨龙的血管般盘踞在四周,表面覆盖着冷凝水珠,滴答滴答地落在金属走道上,回音悠长。低沉的嗡鸣从脚下传来,像是大地的心跳,每一次震动都透过鞋底直抵颅腔。
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枚从凌霜那里借来的项链残片,冰冷的触感让他无比清醒,指尖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他走到平台中央一个缓缓旋转的六边形接口前,没有丝毫犹豫,将残片猛地插入了核心插槽。
嗡——!
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地下空间,血红色的警告灯疯狂闪烁,光影交错中,他的影子被拉长扭曲,如同恶魔降临。
“警告!检测到未经授权的物理密钥接入!警告!此操作将导致不可逆的系统性后果!请立即中断!”
机械的系统提示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,显得无比急切,却又透着一丝程序性的冷漠。
陈默对此充耳不闻,他的手指在接口旁的控制面板上如幻影般舞动,输入了一串他从未见过,却又像是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神秘代码。
王工曾在揭示他身份时低语:“当年参与‘摇篮’开发的五人小组,每人有一个激活密钥前缀。你的那个……是LYMD,取自你本名‘李云默’的拼音首字母。”
“LYMD001”
代码输入的瞬间,整个基地的嗡鸣声为之一滞,仿佛时间被按下暂停键。空气变得粘稠,连呼吸都困难。
陈默抬起头,仰望着头顶那深不见底的穹顶,仿佛能穿透千米岩层,看到议会那一张张傲慢的嘴脸。
他低沉而清晰地,下达了最后的指令。
“执行指令:蜂巢协议·逆向同步。”
“目标——所有启明节点。”
“启动时间……现在!”
刹那间,天崩地裂!
整座基地,不,是整片大地都开始剧烈地颤抖。脚下金属格栅剧烈震颤,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呻吟,螺栓一颗颗崩飞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能量从地心深处喷薄而出,蓝色的光柱冲天而起,撕裂了平台的穹顶,贯穿了千米的岩层,直刺漆黑的夜空!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,皮肤感受到灼热的辐射波。
地底深处,传来无数沉重齿轮疯狂咬合、逆向转动的轰鸣,那声音仿佛来自太古洪荒,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重生的熔炉。气流翻涌,带着铁锈与臭氧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风暴的中心,陈默的身影被蓝光映照得如同神祇。
他仰望着那片被自己亲手撕裂的星空,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弧度,唇缝间溢出低语:
“你说我得按流程走?”
“可老子……”
“就是流程本身。”
蓝色的光柱持续了整整十分钟才缓缓消散,夜空重归黑暗,大地的震颤也随之平息。
三个小时后,基地内部的应急照明系统重新启动,惨白的灯光一盏盏亮起,照亮了劫后余生的面孔。
然而,每一个幸存下来的人都能清晰地听到,那股若有若无的低频嗡鸣,依旧从地底的最深处传来,像是一头被唤醒的远古巨兽,正在沉睡中发出的平稳呼吸。
凌霜忽然轻抚颈间,那枚残缺晶片竟传来微弱脉动,仿佛有了心跳。
“它……回应了。”她喃喃道。
而在数百米外的监测室,王工盯着屏幕,瞳孔骤缩——
地底能源网的流向,已经完全反转。
不再是向上输送,而是向下汇聚……
深渊之中,有什么东西,正缓缓睁开眼睛。
它在等待着什么。
或者说,它已经改变了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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