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,发出沉闷的声响,缓缓驶向靖安侯府。
车内熏着淡雅的暖香,靖安侯夫人沈柔一身素雅锦缎,正温柔地握着身旁少女微凉的手。
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,眉眼清丽却带着几分疏离,正是侯府流落在外多年的真千金——宋卿棠。
此刻占据这具身体的,却是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。
“卿棠,我的儿,”沈柔的声音轻柔得像怕惊碎了什么.
眼中含着泪光,“这些年苦了你了。你放心,从今往后,侯府就是你的家。娘定会好好补偿你。”
她顿了顿,语气更加温软,带着安抚的意味,“云霜那孩子,虽说并非我们亲生,毕竟也是无辜的。娘向你保证,定会对你们姐妹俩一碗水端平,绝不偏心。”
宋卿棠微微垂着眼睫,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,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。
她抬起脸,对着沈柔露出一个极其乖巧的笑容,细声细气地应道:“嗯,女儿都听母亲的。”
【一碗水端平?呵!骗鬼呢!马车一到门口,宋云霜上吊的消息就会传来!这位好母亲立马就会甩开我的手,头也不回地冲去看她的心肝宝贝霜儿!】
【让我这个刚进门的真千金,第一天就站在大门口喝西北风,成为全京城最大的笑话!宋云霜,好手段啊,这下马威,够狠!】
【占了我身份十五年,锦衣玉食地养着,临了还要踩着我彰显她的委屈?真是又当又立!行,你演你的苦情戏!等你娘冲去看你,本小姐立马脚底抹油——开溜!】
【这侯府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火坑,谁爱待谁待!浪迹天涯也比在这儿看你们演戏强!】
沈柔唇边的笑意蓦地僵住。
她握着宋卿棠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一下,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惊愕。
方才那些话,清晰得如同有人在耳边低语。
难道,是她这个刚认回来的女儿的心声?
巨大的冲击让沈柔一时忘了言语。
她下意识地仔细打量着宋卿棠——那张小脸依旧挂着乖巧的笑,眼神温驯得像小鹿,与心底那愤懑的声音形成了对比。
天,她真的能听见女儿的心声!
这是上天赐予的机会,让她能更真切地了解这个饱受苦楚的孩子,以弥补亏欠!
可紧随其后的,是更深的困惑与担忧。
女儿对云霜的敌意竟如此之深?竟直接预言云霜会上吊?
这从何说起?云霜那孩子,虽非亲生,也是她一手带大,性子是娇纵了些,可真会做出如此极端之事?
难道卿棠如此介怀云霜占了她的位置?这份怨怼,竟已深到如此地步?
沈柔的心沉了下去,五味杂陈。
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不知从何说起,只能更紧地握住女儿的手。
就在这时,马车稳稳停住。
帘外传来车夫恭敬的声音:“夫人,三小姐,侯府到了。”
下一瞬,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伴随着管家陡然拔高的呼喊:
“夫人!不好了!二小姐她…她上吊了——!”
“什么?!”沈柔脸色骤变,失声惊呼!
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掀开车帘冲下去!
【来了!果然来了!一秒不差!宋云霜这时间点掐得可真准,好一个以死相逼的下马威!】
【亲娘啊,你这脚要是踏出去,去看你那宝贝女儿,把我一个人晾在这大门口,那我宋卿棠今天就算是彻底钉在耻辱柱上了!从此侯府上下,谁还会拿我这真千金当盘菜?】
【必须溜!趁现在乱,等会儿我就说去净房,然后…】
沈柔伸向车帘的手,猛地顿在半空!
上吊是假的?是霜儿故意选在卿棠归家的这一刻,给她的亲女儿下马威?
沈柔愣在原地。
管家焦急的声音还在车外催促:“夫人!您快去看看二小姐吧!大夫已经去了,可二小姐她死活不肯让人靠近,口口声声说没脸见新回来的妹妹,不如死了干净!老爷也急得不行了!”
每一个字,此刻听在沈柔耳中,都坐实了女儿心声里的指控。
用心险恶!
这是要把卿棠置于何地?是要让全京城都看她们母女的笑话!
让卿棠从踏进家门的第一步起,就顶着逼死“姐姐”的恶名,永世不得翻身!
不行!绝对不行!
沈柔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。
她猛地收回手,挺直了背。
“混账东西!慌什么!”
管家显然没料到夫人会是这般反应,催促声戛然而止。
“大夫既已去了,自有大夫处置!用得着你在这里大呼小叫,惊扰贵客?”
沈柔的声音愈发严厉,“二小姐早不上吊晚不上吊,偏偏选在三小姐归家这当口寻死觅活?安的什么心!是嫌府里不够热闹,非要给新归家的妹妹添堵,给侯府抹黑吗?”
她字字如刀,毫不留情地将宋云霜此举的用心挑明!
管家听得噤若寒蝉,一个字也不敢再吭。
沈柔不再理会外面,倏然转向身旁的宋卿棠。
脸上的冷厉瞬间柔和下来,伸出手,再次紧紧握住宋卿棠的手:
“卿棠,我的女儿,莫怕。有娘在。”
“今日,谁也别想越过你去!”
“来,”沈柔唇角扬起一个笑容,轻轻用力,“跟娘下车。这靖安侯府的大门,娘要堂堂正正地牵着你走进去!”
宋卿棠彻底懵了。
预想中被丢下的场景没有发生。预想中沈柔毫不犹豫奔向宋云霜没有出现。相反,沈柔不仅戳破了宋云霜的把戏,甚至选择了她?
优先安顿她这个刚刚进门的真千金?
巨大的冲击让宋卿棠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她被沈柔牵着,呆呆地看着母亲温柔的侧脸,心底翻江倒海。
【怎么回事?】
【她刚才是在维护我?当着下人的面,斥责宋云霜是故意给我添堵?】
一丝暖流,悄然滑过心头。
原本打定主意要立刻开溜的想法,竟动摇了一下。
沈柔捕捉到了女儿心底那份错愕,一股巨大的酸楚瞬间涌上心头,随即又被更深的决心取代。
她握紧女儿的手,牵着她,一步一步地走下马车。
侯府门前的众多仆役,竟无一人上前相迎,目光复杂地汇聚在这对刚刚相认的母女身上。
沈柔目不斜视,牵着宋卿棠,在无数道视线中,稳稳地踏上了靖安侯府那高高的门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