递送文书时,王景的指尖不经意地与太后微凉的指尖轻轻一触。
何太后指尖与他微微一触,即刻收回,凤眸低垂,避开视线。
待看清帛书上那串数字,她脸上血色褪去,转为苍白。
“王将军......”
“太后面露难色,秀眉微蹙:“非是哀家吝啬,不肯赏赐功臣。”
“只是你也知晓,历经大变,宫中府库...实在空虚,恐怕...”
王景像是根本没听到推诿之词,再次向前迈出一步。
他身形极高,这一步迈出,仿佛一堵铁壁陡然横亘于前,将暖阁内的光源彻底隔绝,浓重的阴影将太后完全吞没。
王景并未提高声量,但低沉的嗓音在极近的距离内响起,带着不容置疑的共振,压得人耳膜微沉
“太后,将士用命,护的是汉室江山,保的是太后与陛下的安危。”
“将士卖命,无非求个封赏前程。钱粮给足,军心自稳。空谈忠义,换不来死战。”
“如今国库虽虚,然宫中历年积存的闲置器物、锦缎绸帛,乃至部分非祭祀大典所用的金银器皿,堆积库中以及偏殿,不过是蒙尘生灰。”
王景话语一顿,再开口时,声音又沉了几分:“何不取出其中一部分,犒赏三军?”
“此举是一本万利之策。用宫中死物,换军中活人士气与死力,既可安稳军心,又能彰显太后与陛下的恩德。于国于家,有百利而无一害。”
两人距离极近,那股混合着血腥与汗水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,蛮横地挤走了熏香暖融的空气,让她呼吸猛地一窒。
这是常年养在深宫的她从未接触过的、最具侵略性的味道。
她下意识后退半步,想拉开距离,却感觉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窜上耳根。
再想到自身与皇帝的安危,的确全系于这些骄兵悍将之手,若因其心生怨望而出了乱子......
王景所言,确是老成谋国之道。
何太后沉默片刻,目光在帛书和王景那毫无波澜的脸上徘徊了数次,终是脖颈略显僵硬地点了点头。再开口时,她的声线泄去了往日的雍容,透出几分力竭后的微哑与软糯:
“将军所言...甚是有理。便依将军之意办理。”
“哀家便予你便宜处置之权,宫中库藏,除祭祀重器与陛下、哀家日常所用,其余你可酌情取用,以安军心。”
说完,她抬眼望向王景,目光交触间,满是信任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。
王景持令而出,即刻召见徐荣及华雄、李傕等一众降将。
众人心中忐忑,不知是福是祸。
只见王景立于阶上,目光扫过众人,斩钉截铁,不容置疑道:“太后与陛下有旨!念尔等护驾有功,特赐宫中布匹千匹、铜铁器一人三件、金银器皿百件,用以犒赏三军!”
“稍后便可列出所需详细清单,自去库房支取!”
阶下瞬间陷入一片死寂,所有将领都僵在原地,好似被一道无声的霹雳击中。
下一秒,狂喜的嗡鸣和倒抽冷气的声音如同潮水般席卷开来,几乎要掀翻大殿的穹顶!
华雄猛地抬头,眼眶瞪得欲裂,粗壮的手臂因极度激动而失控地一颤,腰间佩刀“铿”一声砸在地砖上。
李傕、郭汜几人目光猛地撞在一起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毫不掩饰的、近乎癫狂的贪婪与喜色,但这情绪瞬间又被一种更深沉的、对阶上那道如山岳般身影的恐惧所取代。
他们搏杀半生,求的就是这等实在的赏赐!
王景这一手,直接砸中了他们的命门。
王景语气骤然转冷,森然道:“但有严令:支取之时,不得惊扰后宫!不得擅动祭祀重器及陛下太后日用之物!违令者——斩立决!”
“诺!末将等遵令!”
华雄、李傕几人互看一眼,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激动与信服,再无半分犹豫,齐刷刷单膝跪地,抱拳低吼,声震屋瓦:“末将等,愿为卫将军效死!愿为陛下、太后尽忠!”
军心,至此方算初步稳固。
......
是夜,司徒府内张灯结彩,大摆宴席,庆祝王允高升。
宴席之上,王允志得意满,红光满面,频频举杯,接受着昔日同僚或真或假的恭贺。
王景坐于席间,却冷静异常,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。
宴会散去之后,王景寻了个机会,来到王允面前:“父亲,眼下绝非高枕无忧之时。袁氏四世三公,门生故吏遍布朝野,今日虽稍挫其锋,实则未伤根本。”
“丁原仍握有部分洛阳城防兵权,其并州军实力犹存。”
“洛阳城危机四伏,一步踏错,便是万丈深渊。”
王允酒醒大半,这才知道自己一时得意忘形了,忙问:“我儿所言极是!当务之急,该当如何?”
王景思虑了一下,随后说道:“首要之务,乃巩固权力,消除隐患。”
“而欲除丁原,必先稳固自身。徐荣及其麾下数百北军精锐,还有其他五校,乃我军最初之根基,忠心可靠,必须彻底绑定。联姻,是最佳之法。”
王允捋须,深以为然:“为父也是此意!我这就......”
“父亲!”
话音未落,长子王盖突然闯入书房,面带急切,显然是听到了风声:“父亲,联姻之事,孩儿愿往!”
“孩儿正室之位空悬,愿娶徐荣之妹为妻!”
“如此,必能让我王家与徐将军亲如一家,共保富贵!”
王景闻言,只是淡然一笑,自己这位便宜大哥是什么心思,他早已知晓,不过他并未多言语。
王允乃是官场老狐狸,岂不知王盖那点心思?
王盖虽是长子,但能力威望远不及如今的王景,让他去联姻,分量不够,诚意不足,反而可能引起徐荣疑虑甚至景儿的不满。
他立刻板起脸,呵斥道:“胡闹!婚姻大事,关乎家族兴衰,岂同儿戏?”
“岂是你想如何便如何的?退下!此事为父自有主张!”
王盖被当众呵斥,脸上血色霎时褪尽,他嘴唇动了动,最终什么也没说,只深深地看了王景一眼,低头退了出去。
斥退王盖,王允对王景道:“我儿放心,为父亲自去徐府提亲,必备下重礼,示我王家最大之诚意。”
他又追问:“那丁原......又当如何对付?”
“其麾下并州军,尤其是那吕布,虽败,却仍是心腹大患。”
王景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弧度,平淡却带着令人心悸的自信:“父亲只需备好送往徐府的彩礼即可。”
“丁原那边...其义子吕布,勇而无谋,见利忘义,且经此一败,与丁原必生嫌隙。”
“吾自有法让其主动来投,甚至...让他改换门庭,拜父亲您为义父。”
王允闻言,先是一惊,瞳孔骤缩,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荒谬又最诱人的话语。
他手中端着的醒酒汤碗“当啷”一声脱手坠落,在脚边摔得粉碎,但他浑然不觉。
随即,眼中爆发出狂喜与难以置信的光芒,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!
若得吕布这等猛将为义子,再加上景儿...这天下,谁又是王氏的对手?!
门外的王盖,听得‘吕布’、‘拜为义父’等语,身形猛地一滞。
他扶着冰凉的廊柱,指节因极度用力而绷得死白,仿佛要将木头捏碎。
片刻后,他松开手,低头看着自己掌中被廊柱木刺划出的浅浅红痕,整了整衣襟,无声地融入廊下阴影之中。
唯有那最后瞥向书房的一眼,沉得像是结了三九的寒冰。
......
王景出了书房,踏着如水月华,回到了自己的独立小院。
貂蝉早已备好温热的水,安静地等候在门边。
见王景带着一身疲惫与夜色归来,立刻迎上,柔声道:“公子回来了。”
声音温婉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。
她熟练地为王景卸下冰冷甲胄。
甲胄除尽,露出内里汗湿的衣袍。
貂蝉取来温湿布巾:“公子劳累,让蝉儿擦拭一番,去去乏吧。”
王景放松身躯,坐在水池旁,感受着温热的布巾划过坚实背脊的轻柔触感,以及身后女子靠近时带来的温热呼吸和幽兰体香。
紧绷了几日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。
“公子日后...万不可再如此亲身犯险了......”
貂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浓浓的后怕与担忧:“那吕布凶名在外,今日若有个万一......”
王景转过身,握住她拿着布巾的小手。
貂蝉轻呼一声,并未挣脱,顺势依偎进他宽阔坚实的怀中,脸颊贴在他仍带着湿气的胸膛上,听着那强健有力的心跳,只觉得无比安心。
她的衣衫也被水汽打湿,紧紧贴在身上,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曼妙曲线。
两人呼吸交织,体温上升,气氛暖昧而缠绵。
温存片刻,王景抚着她光滑的背脊,忽然开口,声音比平时低沉几分:“蝉儿,有件事需与你说。”
“公子请说。”
貂蝉仰起脸,美眸中水光潋滟。
“我或许要娶一房正妻。”
貂蝉依偎着他的动作停了一瞬。
王景继续平静地说道:“是徐荣将军的妹妹。徐将军麾下兵马是我军根基,此次救驾、诛董,他出力甚多。”
“联姻,是为了稳固军心,彻底绑定徐氏,共图大事。”
貂蝉抬起头,看着他深邃的眼眸,那里面没有闪烁,只有坦诚。
她聆听着,那双动人的眸子在烛光下微微闪烁了一下,如同平静的湖面被一粒微尘打破,但旋即恢复了令人心安的温柔与清澈。
貂蝉深知自己身份,一介孤女,得王景宠爱收留已是万幸,岂敢奢求正室之位?
何况在这乱世之中,联盟强援的重要性她岂会不知?
王景肯如此直言相告,已是给了她极大的尊重与信任,远超寻常婢妾。
她只是沉默了片刻,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两下,仿佛将一切情绪都收敛殆尽。
随即脸颊更紧地贴在他胸膛上:“公子决策,自是没错的。徐将军是军中柱石,联姻能定军心,是要紧之事。蝉儿明白的。”
她仰起脸,烛光在她明媚的眼中流转:“蝉儿别无所求,只求此生能常伴公子左右,便是圆满。”
王景闻言,手臂收紧,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,嗅着她发间清新的香气,低声道:“蝉儿,现在是不是应该改口了。”
貂蝉一愣,随后羞涩道:“夫...夫君。”
王景嘴角一勾,揽住貂蝉腰肢的手臂稍一发力,便将她带入水中。
貂蝉猝不及防,一声轻呼尚未出口,便化作唇间一声模糊的呜咽,被彻底封缄。
烛火轻摇,将屏风上交叠的身影拉长,随水波晃动。
氤氲水汽漫出,模糊了内外之别。
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