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破晓,晨曦为长海市镀上一层稀薄的金边。
顾尘的面摊前,熟悉的白雾再次升腾,浓郁的骨汤香气驱散了清晨的寒意,一如往常。
然而,今天的一切,又似乎截然不同。
“哟,小顾老板,早啊!”常客王婶洪亮地打着招呼,却在看清顾尘双眼的刹那,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半分。
那双眼眸,依旧是温和平静的,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井。
可古井之下,似乎有什么东西苏醒了。
不再是纯粹的淡然,而是多了一抹洞穿人心的锋锐。
王婶心中咯噔一下,下意识地收敛了想贪小便宜多要一勺牛肉的念头。
诡异的是,她这个念头刚熄灭,就看到顾尘锅中翻滚的汤面之上,一圈若有似无的血色纹路悄然隐去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她揉了揉眼睛,只当是自己没睡好。
但,察觉到这变化的,不止她一人。
几个在夜市里臭名昭著的惯偷,正揣着手,贼眉鼠眼地在人群中逡巡,目光锁定了一个挎着名牌包的年轻女孩。
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,正欲上前故技重施,视线却不经意间扫过了那个低头煮面的摊主。
就是这一眼。
为首的黄毛混混如遭雷击,心脏猛地一抽,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他汗毛倒竖!
他旁边的两个同伙也是脸色煞白,双腿发软。
“跑!快跑!”
三人连滚带爬地冲出人群,好像身后有厉鬼追赶着一样。
直到跑出百米开外,才扶着墙剧烈喘息。
“大……大哥,怎么了?”
“我……我他妈的好像看到了……”黄毛混混眼神惊恐的颤抖道,“我梦见自己被一把剔骨刀从天灵盖一刀劈开……有个穿围裙的人就站在我尸体前,擦着刀上的血……”
他的话音未落,另外两人同时尖叫起来:“你也梦到了?!”
三人面面相觑,那深入骨髓的死亡预演,让他们再也不敢回头看那个面摊一眼。
不远处,伪装成算命先生的林半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。
他悄悄掐动指决,一缕微不可查的灵气探向顾尘,随即猛地收回,惊得额头冷汗直流。
“疯子……真是个疯子!”他低声喃喃,声音里满是骇然,“他竟然把血河子至邪至恶的‘怨噬’,硬生生炼化成了纯粹的‘威慑’……这不是镇压,这是驯化!他把一头吃人的凶兽,变成了替他看家护院的恶犬!”
与此同时,公寓卧室内。
苏轻烟盘膝而坐,双目紧闭。
昨夜那股与顾尘神魂相连的奇异感觉,让她无法忘怀。
她要再试一次,她要知道,那个男人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。
她凝神静气,按照记忆中的感觉,小心翼翼地将自身灵体的频率,调向那个深邃如宇宙的坐标。
嗡——
刹那间,天旋地转!
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。
她“看”到了白雪皑皑的昆仑之巅,一个孤单的孩童在风雪中练剑;她“看”到了森严肃穆的玄微观禁地,无数典籍环绕着一个闭目的身影;她“看”到了一位慈祥的哑婆婆,在生命最后一刻,含笑为他整理衣襟……
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,陌生而又深刻。
忽然,其中一幕变得无比清晰!
那是一座宏伟却完全倒悬于虚空中的诡异庙宇。
顾尘就站在这座庙宇之前,神情冷漠如冰。
他的双手正结着复杂的手印,将一缕散发着滔天魔气的黑气,一点点地封入一枚剔透的古玉之中。
而那缕黑气的脸,扭曲、狰狞,却与顾尘自己,有着七分相似!
“那不是血河子……那是……你的一部分?”
苏轻烟猛地睁开双眼,从床上弹坐而起,浑身已被冷汗浸透。
她大口喘着气,心脏狂跳不止,那个惊天的猜测让她不寒而栗。
“嗷呜!”
就在此时,一声低吼打断了她的思绪。
阿九不知何时跑了进来,嘴里叼着一片暗红色的东西,放在了她的床边。
那是一片破碎的红玉残渣,上面还沾染着泥土和露水。
苏轻烟刚一触碰,阿九的眼中便瞬间映出了一片诡异的幻象:深夜的北山密林深处,一群身着黑衣的神秘人正围着一堆巨大的篝火,跳着癫狂而原始的舞蹈。
篝火中央,赫然供奉着一块血红色的玉石,正是那块曾嵌入密室的红玉的复制品!
玉石之中,影傀那张模糊的面容若隐若现。
黑衣人们状若疯魔,纷纷割开自己的手腕,任由鲜血流入脚下的地缝。
大地仿佛一张贪婪的巨口,传来“咕咚、咕咚”的声响,似乎正在饮下这罪恶的祭品。
苏轻烟脸色一变,立刻抓起残渣冲了出去。
客厅里,顾尘刚从外面回来,正在解下围裙。
“顾尘,你看!”
顾尘接过那片红玉残渣,面色瞬间沉了下去。
他指尖微动,一缕凝练如实质的神魂之力悄然渗入其中。
“神魂溯忆!”
刹那间,比阿九眼中更清晰、更完整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展开。
他看到了那群黑衣人的首领,正是谢无咎的心腹之一。
他还听到了他们的密谋——他们竟已和一股神秘的海外势力勾结,准备动用一种名为“血祭九印”的邪术,不惜代价,要让被封印的影傀提前破封!
顾尘眼中的温和彻底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彻骨的冰寒。
他不动声色地将残渣捏成了齑粉。
当夜,顾尘的面摊依旧人声鼎沸。
只是没人发现,他在熬制锅底的秘制香料包里,悄悄放入了一撮由眉心血纹之力凝结而成的粉末。
这粉末无色无味,却带着他新炼化的“威慑”之力。
凡食用此面者,若心中对他人存有丝毫歹念,便会在之后短暂的梦境中,预演自己遭报应惨死的下场。
第二天,长海市警局就迎来了三名主动自首的流氓。
他们神情恍惚,语无伦次,只反复说自己“梦见被水鬼拖进了井里活活淹死”,而他们,正是在前一晚跟踪一名夜归的独身女性,准备图谋不轨。
顾尘听着早间新闻的报道,轻声一叹:“以前我只治伤,现在,或许也能治一治病根了。”
话音刚落,一只温润柔软的手忽然伸过来,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。
苏轻烟站在他身后,眼神坚定而执着:“那你能不能……也让我学会控制这种力量?我不想永远只是被你保护的那个。”
夜深人静。
顾尘盘坐在卧室中央,并未回答苏轻烟,而是开始尝试激活“血纹封印”真正的用途。
他缓缓闭上眼,神识如丝线般牵引着眉心那道淡淡的血纹。
下一秒,他猛地睁眼,目光如电,直指窗外院中一棵早已枯死的槐树。
刹那间,那道血纹仿佛活了过来,在他眉心一闪而过!
院中的枯树应声而动,坚硬的树皮毫无征兆地寸寸龟裂,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裂缝蔓延开来。
紧接着,一股股腥臭粘稠的黑浆从裂缝中汹涌而出。
那竟是一条被血河子当年逸散的残念所污染的地脉毒根,潜藏在此,不断侵蚀着这片土地的生机!
顾尘看着那扭曲蠕动的毒根,声音低沉,仿佛是对着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宣判:
“你吸了我的血,我也吞了你的恨……从今往后,你的‘恶’,由我来判生死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他眉心血纹再次爆发出刺目的红光!
那地脉毒根仿佛遇到了世间最恐怖的克星,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,瞬间在红光中化为飞灰,消散于无形。
做完这一切,顾尘的太阳穴却猛地抽痛了两下,神魂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撕裂感。
力量的过度使用,终究还是带来了反噬。
就在顾尘调息之际,苏轻烟却独自一人,再次来到了那间废弃的地下密室。
她站在那个已被取下红玉的基座前,空气中还残留着影傀和顾尘的力量气息。
她深吸一口气,闭上双眼,将自己那独特的共感烙印,缓缓投射到基座之上。
她低声呢喃,像是在对虚空说话,又像是在对自己发问:“如果你真是他的劫……那就让我先见你一面。”
话音刚落,基座上空的气流猛然扭曲,一道虚幻的身影凭空浮现。
正是影傀!
他嘴角带着一丝血迹,眼神戏谑而又悲悯地望着苏轻烟:“小姑娘,你说他是守护者?呵呵……可你知道,他为了守护他心中的‘道’,亲手杀过多少‘像我这样的人’吗?”
这诛心之问,如一柄利剑刺入苏轻烟的心脏。
她还没来得及反应,一道迅猛的身影已突兀地出现在她身前。
“够了!”
顾尘不知何时出现,他脸色冰冷,一掌拍出,雄浑的力量瞬间将那道幻象拍得粉碎。
他转过身,看着苏轻烟苍白如纸的脸,和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迷茫与痛苦。
沉默了许久,他终于说出了一句从未对任何人出口的话:“有些真相……我不敢告诉你,是因为怕你……不再站在我身边。”
晚风卷起地上的尘埃。
苏轻烟怔怔地看着他,看着这个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脆弱的男人,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。
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屋顶,阿九正仰望着深邃的夜空,喉间发出不安的低鸣。
在它的视野里,天穹之上,一南一北两股浩瀚的青色光流正在悄然交汇。
而在那交汇的中心点,一个凡人肉眼无法看见的巨大金色圆环,正在缓缓转动。
圆环之中,除了南北两道光流映照出的影子,不知何时,竟浮现出了第三道模糊不清的影子。
那道影子,正缓缓伸出手,仿佛想要触摸那象征着宿命的转轮。
夜,变得更加深沉。
城市的一角,长椅上一个蜷缩的身影动了动,似乎正陷入某种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