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雪倾天,银龙舞、千山尽白。
昏鸦绝、朔风如刃,寒凝魂魄。
血染冰原人踉跄,裘沾霜霰途湮塞。
忽闻声、惊见雪中横,心惶惑。
医危厄,拼力搏;驱虎豹,肝胆赤。
看剑光如电,怒斩狂客。
十载恩仇凝血泪,三更战鼓摧城壁。
待明朝、踏碎九重渊,朝天阙。
凛冬之际,大雪仿若天幕被人扯裂,肆意倾洒而下,竟接连下了足足半月之久。
积雪层层堆积,深可没膝,举目四望,唯见白茫茫一片,整个天地似被这纯净的白色彻底吞噬。
雪花纷纷扬扬,悠悠飘落,轻柔地覆于大地霜华之上,亦悄然掩埋了那一抹血色风华。
在这冰天雪地之中,妖艳的红与纯洁的白相互交织,碰撞出一幅既诡异又亮丽的画面。
只见一个浑身浴血的男子,于雪地里蹒跚前行,每迈出一步,都显得艰难万分。
他的身躯早已被冻得麻木,四肢仿若灌铅,又似被无形枷锁禁锢,全然不听使唤。
烈焰宗!此仇不报,誓不为人!男子紧咬钢牙,眼中满是愤怒与不甘。
他几乎是手脚并用,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,一寸一寸地艰难向前挪动。
他凝望着前方那升起袅袅炊烟的小镇,明明近在咫尺,不过一里之遥,然而在这冰天雪地的阻隔下,却仿佛横亘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。
男子急促地喘着粗气,每一口呼吸都裹挟着刺骨寒意,双腿颤抖得愈发剧烈,身体摇晃几下后,终于支撑不住,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。
可一想到就此倒下或许便会永远沉沦,他心有不甘,猛地咬破嘴唇,腥甜的血液顺着嘴角缓缓流下,在洁白的雪地上晕染出一抹刺目的殷红。
他艰难地挣扎着起身,继续朝着小镇的方向踽踽前行。
历经千辛万苦,他终于踏入小镇。
此刻,他的头发、眉毛、睫毛皆结满冰碴,整个人宛如一座冰雕,身上亦覆盖着厚厚的积雪,而那身衣衫,依旧是艳丽的褐红,在这茫茫白色世界里,显得格外醒目。
“嘭!”一团白影骤然砸落在他头上,本就摇摇欲坠的男子应声而倒,瘫软在雪地里,眼神空洞,缓缓闭上了双眼。
还是……没能撑到最后吗?
“呀!砸到人了!”街头一角传来少年的惊呼。
但见那少年身着绀宇蓝绣飞鹤祥云云锦直裾,飞鹤与祥云刺绣栩栩如生。腰间系着龙螭玉带钩腰带,坠着一枚镂空和田双鲤万锦纹白璧玉,玉质莹润,双鲤灵动,随着少年的一举一动轻轻晃动。外罩缟羽白绒裘大氅,绒毛细腻柔软,脚上蹬着白鹿皮靴。
他从街角探出头来,瞧见自己抛出的雪球砸中了人,便步履匆匆地奔了过来,衣摆翻飞。
跑到男子身旁,他赶忙蹲下身子,探了探男子的鼻息,这才松了口气,高声叫道:“大哥,祁,我伤到人了。”
街角处又转出两位少年。左侧少年身形颀长,身长七尺有余,眉目俊朗,星眸粲然。
身着凝夜紫织锦长袍,系着暮山紫绒缎狐毛大氅,星冠半束发,系紫蒲流苏发带,衣袂飘飘,仿若凌风而舞。(注:取南朝度量,一尺约25.8公分,七尺约莫一米八,古代男子十五束发,二十加冠,束发又有全束和半束发之别)
右侧少年身形略显单薄,五官明朗,眉眼间透着清冷,凤眸寒凉,美如冠玉。
身着一身玄青素锦衣,衣襟上暗纹流动,若隐若现,于低调中尽显奢华,饰以浅云连枝暗纹腰带,身披火狐领青边花青流云貂裘。
那火狐领艳丽夺目,与花青流云貂裘的低调奢华相得益彰。火狐绒毛柔软细腻,色泽鲜艳如火,在领口处肆意张扬,貂裘恰似青山环绕,与花青底色相互映衬,灵动而飘逸,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摆动。
萧祁凤眸带笑,嘴角微微上扬,大步走上前,瞟了两眼,便笑道:“这怕不是在诓你吧?区区一个雪球,怎能将他伤成这般模样?”
北宫夜抬起头,神情三分无奈七分认命,懊恼道:“可确实是我将他砸倒的呀。这该如何是好?”
穆子琛缓步上前,摩挲着下巴,沉吟道:“莫不是星颐的追兵?二弟三弟,谨防有诈。”
眼见男子呼吸微弱,北宫夜焦急道:“他眼看就不行了,还是先救人要紧吧。”说着便想将男子扶起,奈何力气不足,费了半天劲也拽不动。
“哎!”萧祁见他吃力,轻叹一声,上前帮忙搀扶。
穆子琛也未闲着,蹲下身子道:“我来背他。地上滑,二弟三弟小心。”
三人原本玩雪的兴致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破坏殆尽,只得怏怏地带着浑身是血的男子返回客栈。
莺歌畏寒,并未外出,正在客舍中烤着炭盆取暖。
彼时除夕将至,北宫夜在镇上购置了许多物品,还为每人裁制了一身新衣,知道女子爱美,还特地给她采买了一套头面。
羊脂色茉莉小簪,水晶银晶御凤钗,吹花红宝钿,并蒂海棠花步摇,孔雀绿翡翠珠链,白银缠丝双扣镯……
满满当当堆满了莺歌的妆奁,直把莺歌乐得一连几天都笑逐颜开。
就连衣裳,她都裁了两身。
“吱呀”一声,门被推开,朔风“呼呼”地往屋里灌,三个少年走进客舍,萧祁赶忙将门关上。北宫夜引着穆子琛将受伤男子放下。
“呀!他是谁?”莺歌吃惊地站起身,小步跑过来,看到穆子琛身上的血迹,又惊又怕,吓得小脸惨白,眼眶微微泛红。
穆子琛连忙说道:“这不是我的血。莺歌,你先回屋,别看了。”他们几人浑身沾满血色,生怕吓着莺歌,夜里梦魇。
莺歌点点头,跑到后厨那边,与老屠子一同在后厨烤火。
北宫夜打来水,为男子清洗身体,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倒掉,总算将他清理出个人样。
萧祁为他探了脉,皱着眉头说道:“此人五脏六腑皆遭震伤,体内瘀血难消,气血凝滞,恐怕命在旦夕。与他交手之人,内家真气极为浑厚,定是高手。”
“那该如何是好?”北宫夜皱着眉头,焦急地来回踱步:“总不能见死不救吧?”
“三弟莫慌,且听听二弟怎么说。”穆子琛抬眸看向萧祁。
“倒也有救。”萧祁扯了扯嘴角,颇有些不情愿:“只是颇费功夫。”
“你说,”北宫夜眼睛一亮,急忙问道:“是需要千年人参,还是天山雪莲?”
“……”萧祁苦笑,他知道北宫夜财大气粗,可这也太不把银子当回事了。
他苦笑着摆摆手:“无需那些。他内伤极重,此刻血气不通,经脉堵塞,真气紊乱。必须打通他的经脉,疏导真气,方能救命。不过此人内劲浑厚,若强行疏导他的真气,极易遭受反噬。此事还得从长计议。”
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。毕竟总不能为了救人,把自己也搭进去。所以,由谁出手施救,都极为不妥。
“那若是……”北宫夜仔细斟酌后,犹疑地问道:“我们联手呢?能否救他?”
见北宫夜铁了心要救人,萧祁无奈之下,只得点头:“可以一试。”
说试便试,二人当即就地盘腿而坐,为男子打通经脉,疏导真气。穆子琛则在一旁护法,还特地叮嘱莺歌等人,切莫来前院打扰。
“奇了!乍一看,怎地二弟三弟眉眼如此相似?”穆子琛暗自诧异,不自觉地摩挲着下巴,思索良久也不得其解,便不再纠结,转而往旁边炭盆里添炭火。
此时,飞雪连天,地面的斑驳血迹已被白雪掩盖。
但见十个身着红衣的人,腰佩长剑,身披红斗篷,在雪中飞速移动。
“师兄,脚印不见了。”忽地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。
“刨雪,继续找。”为首的红衣人按着腰间长剑剑锷,冷冷说道:“他身负重伤,定然跑不远!”
红衣人随即四散开来,清理着地面的积雪,扬起阵阵雪浪。
不多时,远处又飞来五个红衣人,齐声禀道:“师兄,西南方十里处有一小镇。”
为首的红衣人打了个呼哨,散开的红衣人迅速聚拢到他身边。为首红衣人道:“西南方,十里外。全速前进!”
言罢,他当先跃起,奔走如飞。其余红衣人紧随其后,呈两列有条不紊地跟在他身后。
靠近小镇后,为首红衣人拔剑出鞘,沉声道:“分散搜寻,务必找到他。必要时,无需留活口!阻拦者,格杀勿论!”
“是!”余下十四名红衣人闪身进入小镇,分散至四面八方展开搜寻。
且说高朋客栈这边。
待二人收功之时,夜色已然初临。
年轻男子虚弱地睁开双眼,挣扎着想要起身,却被萧祁按住肩膀,皱眉沉声道:“别动!”
北宫夜在一旁蹲下,轻声说道:“你莫怕。我们不是坏人,是我们将你带回来的。”
“在下岳英山悠然洞府雷岳麟,多谢三位小兄弟救命之恩。大恩不言谢,他日必当报答!”年轻男子一抱拳,又挣扎着要起身离开。
萧祁眉头紧皱,手上暗自运劲,用力扣住他肩膀的肩井穴,声音冷了下来:“我让你别动!”
他手上用了暗劲,指力透穴,压得雷岳麟几乎半边身子都麻了。雷岳麟本就伤后力有不逮,双腿一软,又跌坐在地。
雷岳麟挣扎不得,瘫软在地,惊讶地抬眸看向萧祁。
虽说他身负重伤,四肢乏力,但到底也是成年人。
这少年,好大的手劲!
“小兄弟莫要见怪。并非在下知恩不报,而是如今情况危急,在下实在不敢连累三位恩人。”雷岳麟还以为萧祁认为他要逃跑,赶忙出声解释。
“你此刻伤重,不宜奔波,还是留下来养好伤再说吧。”北宫夜笑眯眯地伸手扣住他的手腕,说道:“这位大哥,你意下如何?”
“……”雷岳麟无言地望着神色冷凝、扣住自己肩井穴的萧祁,又瞥了眼笑容温和、却一出手就扣住自己手腕神门穴的北宫夜,心中涌起强烈的无力感,最终无奈含笑点头:“甚好。”
他话音刚落,萧祁出指如风,点中他胸口檀中穴,雷岳麟当即软倒在地。
“哎……”北宫夜连忙制止:“莫要伤他性命。”
“我有数。”萧祁弯了弯嘴角,笑道:“收着劲儿呢。”
雷岳麟焦急万分,只能看向两名少年身后的穆子琛,急声道:“这位小兄弟,现下情况的确十分危急,我……”
穆子琛轻轻一笑,甚至都没起身,伸手在炭盆上烤着火,笑问萧祁:“二弟,能确定吗?”
雷岳麟心中“咯噔”一下,暗道不妙。他瞧这三个少年年纪尚轻,应是涉世未深,本想佯装诓骗几句,脱身应非难事。却不料对方似乎早有防备。
“悠然洞……”萧祁抿着嘴角轻笑,眉眼弯弯,缓缓起身,“唰”地抽出佩刀,用刀背轻轻拍了拍雷岳麟的脸:“劳驾,有个事儿想请阁下帮个忙。”
你这是请人办事的态度?雷岳麟暗自腹诽,却不敢明言,只得苦涩一笑,道:“小兄弟但说无妨。”
蓦地,几人脸色微微一变,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外。
“来的好快。”萧祁收刀负于身后,一个手刀劈在雷岳麟后颈,雷岳麟当场昏迷。
萧祁说道:“大哥,你把他搬到后面去,顺便照看好莺歌姐他们。前面有我和景离应付。”
“不妥。二弟你伤势未愈,不宜动手。”穆子琛摇头:“还是你去后头。”萧祁与林逍战交手落败负伤,调养了将近半个月,伤势尚未痊愈。
小镇虽清闲,可资源匮乏,连伤药都凑不齐,全靠他自行恢复。
萧祁还想再劝,却听“嘭”地一声巨响,客栈门板爆裂,四个红衣人破门而入。
他们手持利刃,看到倒在地上的雷岳麟,眼中杀意顿现,落后一人退出门口,扬手掷出一枚鸣镝,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。
四人一字排开,挡在门口,雪夜的寒风“呼呼”往里灌,吹得他们衣袂猎猎作响,红衫翻滚。